“那我就说了。”王氏朝旁边看去,在这侍奉着她们的侍女赶紧起身退出去,她这才掏心的说起来,“我不知道你和从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没什么过什么争执,但你们两个人就是不愿意见面,我们都是女郎,又都是别人的妻子,所依靠不止是从家里学来的妇言妇行和妇德,还有自己的夫君,虽然都知道郎君的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但是再不可靠,也不能像谢娘你这样的啊。”
谢宝因一点点的把这些话在心里面想了一遍,知道根源在哪里后,赧然道:“我是因为不能看见郎君那副重伤的相貌,所以这两日才没有去居室那边,想着等郎君伤好了一些再去。”
这半个月来,守在卧榻旁许久,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应该习惯,不管男子是生是死都能够接受,但是当男子夜半醒来,然后又再次昏迷过去,短短半刻,就经历了大喜大悲,她这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很害怕。
哪怕后面真的醒来好转,她心里的害怕也没有消散,总是会去想,要是男子这次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她这两天也一直想起幼时那只被打死的狸奴,就在自己脚边喘息着就死了,所以也害怕看见男子奄奄一息...病态难消的貌相,不跟身边侍女说,也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连她自己都是一团乱麻,想不通这些。
谢宝因也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是变得爱多想,从前绝对不会去想的事情,现在竟然也开始担忧起来,眼泪都变得多起来,就好像现在,她鼻头发酸,眼眶发涩,竟然是又想要哭。
她赶忙抬手拭泪,一边又去拿手帕。
王氏看见女子现在的情形,立马就知道是这次的事情让她在心里留下一个疤痕,说起来也是,她也才十八岁。
妇人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膝盖挪过女子那边,疼爱的搂过这位宗妇,然后开解道:“从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去黄泉的,谢娘是不知道他小时候胆子有多大,爆竹都敢拿在手中不扔,十三岁守完父孝,人也因为三载不食荤腥,只吃些杂粮白水,昏迷过几日,也被他给硬生生的挺过来了,而且他在隋郡...”
说到这里,妇人脸色微变,笑着略过。 谢宝因虽然好奇的想要问一问,但是一股膻味入鼻,她受不了的捂嘴,离开妇人的怀里,弯腰俯身呕着,却又只呕出些酸水来,本来拿来擦眼泪的手帕也被用来擦唇。
突然这样,王氏有些被吓到,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做错,缓过神来后,赶紧伸手去轻轻拍着女子后背,同时喊来外面的侍女询问:“你们女君这是怎么了。”
玉藻推门进来,闻言不解的看去,发现女子又在呕,也十分担忧的回答:“从家主昏迷的最后几日开始,一直再到今天,女君就一直都是这样,朝食和晚食不怎么能吃得下去,只能吃些寡淡的,荤腥也不能闻,可能是夫人身上有什么女君闻不了的气味。”
王氏立即恍然大悟,她昨日是吃了些荤物,但是气味早就应该散了,怎么可能还被闻到?琢磨片刻,她惊讶的张大嘴,眼睛里面带着藏不住的高兴,认真看着女子的腹部:“谢娘,你这应该是有孕了吧。”
谢宝因没有反应过来,在愣住的时候,被口水呛到,连咳出几声,又吐起来,吐到没有可以吐的才消停。
看见女子已经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的状况,玉藻赶紧把茶汤给女子送过去,听到王氏的话,又满脸惊喜的道:“夫人这是说我们女君的腹中怀有郎君或是女郎?”
“这不是有孕,还能是什么。”王氏嘴角带着笑,然后又拉着女子的手,仔细询问,“这样的情况有多久,有没有天葵来。”
谢宝因靠着凭几,饮下一口茶汤,在嘴里漱了漱,偏头吐在器物里,听到妇人两个的对话,缄默片刻,笑道:“这些事情都说不准,郎君昏睡这半个月,我也没有好好歇息过,以前在谢氏帮着母亲管理家中的事,脾胃不好、天葵推迟这种事情都很常见。”
新妇不知道,侍女也没有出嫁经人事,不清楚有孕的具体症状,再加上有前因在,不敢往怀孕上面去想也正常,但是王氏嫁来林氏几十载,经验很足,当即就断定道:“只管叔母的,肯定有孕了。”随后嘱咐侍女,“还不赶紧去把疾医请来看看你们女君。”
比起身边妇人的喜悦,谢宝因却垂下明眸,低声道:“要是没有...还是再等几日吧。”
王氏知道她是担心没有怀上会惹人耻笑,小心翼翼也可以理解,但是既然已经怀疑有孕,肯定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管中窥豹,论起来还是他们林氏第一个孙儿,不过女子心里担忧的,自己也有办法解决。
她细细的长眉一挑,笑道:“你现在正病着,嘱咐家中仆妇去请疾医来看看有什么好稀奇的。”
说完就赶紧催着侍女去外面请。
疾医被请来时,也只是知道林家的女君病了有两日都不见好转,所以要重新请医,探脉时却疑惑不已,三指落于寸、关、尺,皆能感知脉象的流利圆滑,犹如玉珠在肌肤之下来回滚动,欲掉不掉,尺脉亦是勃勃有力,不同寻常。
确定此乃滑脉后,疾医连忙向主人报喜:“女君已经有孕两月。”
王氏和玉藻听见,都高兴到不行,有孕的人却是神色如常,不见开心,反而还淡然的嘱咐仆妇把疾医送出去。
“这些日子女君忙前忙后,我还以为是太累,脾胃不好。”玉藻已经不亦说乎,“我去告诉家主!”
“你去干什么。”王氏冷着脸,立马把侍女给喊住,看见女子低眉间,隐有哀思,好心的给出了个主意,“夫妻两人怎么可能一直都不见面,刚好现在有这件事,还是你和从安的第一个孩子,你应该亲自去告诉他才是。”然后又细心安抚道,“从安的气色很好,不用再害怕他会再出什么事情,要是知道即将为人父,心情舒畅,好得更快。”
谢宝因抬眉一笑:“又不是五石散。”
王氏看向那边男子所在的那边屋舍:“五石散还没有这个管用。”说完妇人就起身离开,走前再三嘱咐女子不要再固执,等下就去居室。
室内无人后,谢宝因舒出口气,掌心落在尚还是平坦的腹部。
那人对子嗣一事,似乎极为浅淡。
日入时分,屋檐下面的鹦鹉叫嚷着要吃食,扑腾的架子摇来晃去。
没多会,伸来一只手轻轻按住木架,皓腕之上悬了只玉镯,垂手明如玉。
庭院里的仆妇急忙去拿来食,恍然发现屋舍外面站着的女君,赶紧就要行礼喊人,却见女君轻轻摇头,朝她伸出手来。
她稍楞,把装有鸟食的竹筒递过去。
女子再望向鹦鹉时,眼里带着笑,鸟也安静下来,乖乖等着人给它添食。
...
在外面待了快一刻,看见这鸟已经吃饱喝足,谢宝因微微弯腰,把竹筒放在胡床上,然后进去居室,要去内室的时候,忽然顿住,缓吐出口气,才绕过黄色素绢的屏风。
奴仆早就已经出去了,内室只剩男子一人。 因为在养病,所以只穿着中衣。
谢宝因拿来件氅衣给他披上,又看见他身后所靠的凭几上面都没有柔软的东西,抬脚就箱笼里面翻找,只是边缘稍微有些发黄。
她拿来矮柜上的绣篮,然后屈膝,慢慢跪坐在几案旁边的席上。
幽香浮动,林业绥拿着竹简,却不看,反认真看着女子,长颈垂下,愈发削瘦的手指执了柄交刀,口胭没有点注,细长的眉只是轻画,睫毛晕染天光,本来就宽博的襦裙显得更加宽大,与踏春宴那日相比,不仅瘦了,气色也不好。
他叹道:“你应该好好养病。”
谢宝因则回道:“病好才来的。”
大约是两人都各怀心思,一下竟没有话可说。
想到围春草场的事,谢宝因垂眸,拿交刀剪去皮毛发黄的地方,语气淡然:“郎君竟然这么不怕死。”
这局并非只有此一种布法,只是拿命来做局,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