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 明月揽水自照。
建邺城外的陵江边停靠着两三只渔舟,江波一荡一漾,使得渔舟摇来晃去, 船舍内的人辗转反侧, 唉声叹气。
这里临近草场,从日入时分开始,秋虫就开始鸣个不停,烦扰的人难以入眠。
在这幽幽的月色下,江水中央有一只孤舟停泊, 鳏居的渔翁坐在船头的胡床上面,披戴着蓑衣斗笠, 独自垂钓。
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水里面的明月,再接着有几尾鱼破月跃起,又有十数鱀豚的出没, 颜色或白或青,从长江游来,奋首的逆游而上。
渔翁看见有鱀豚跃出江面, 立马就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赶紧收起钓竿,然后奋力摇着桡楫往岸边赶去。
瞬息之间, 头顶接连滚过轰隆的低鸣声,抬头就看见黑云翻起墨来, 月光也甚微, 微风渐渐转为呼哧的狂风疾驰刮过。
渔舟刚一靠岸, 马上就有骤雨急降, 扎起水圈。
有此剧变, 江面一定会翻涌起来。
渔翁下了船,立即跑去喊醒船舍内的人,催促其赶快上岸来,去附近寻一躲避处。
半刻没有,八月里的第一声惊雷便乍然降下,屋瓦大震。 长乐坊西边屋舍的庭院里,翠竹簌簌,屋檐下面的玉片也互相触碰,极为激烈,雨滴砸在地上,像极了玉碎的声音。
居室里面的矮床上,豆形灯盏火苗微弱。
侧躺在卧榻上面的女子似乎是被梦所缠,紧咬着贝齿,眉头攒蹙着,胸脯起伏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落在衾被的五指慢慢收拢,死死攥着被面。
惊雷再降下来的时候,帷帐已经挂起,灯盏的光渗进卧榻。
谢宝因也终于从混沌里面醒了过来,明眸盛着半池清水,满脸都是泪痕,长睫早就被眼泪给浸润,细汗打湿的鬓发与额发贴在肌肤上。
但她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缓了好久,又哭起来。
林业绥撑起半边身体,把女子湿透的鬓发剥离脸颊,擦去那些混在一起的汗泪,缓声询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想起这几天做的梦,谢宝因闭着眼睛,小声呜咽:“我们的孩子没了。”
男子神色微顿,掌心摸着女子发顶,另一只手握着她那只发凉的手钻进衾被中,带着她去抚摩圆鼓的腹部,叫她安心:“孩子还在幼福的腹中。”
谢宝因的掌心能够清晰感知到胎儿在自己体内动了动。
她点头,破涕为笑。
林业绥起身下卧榻,去内室中央的几案旁边,弯腰从摆在这里的铜盆里面拿了巾帕,帮她擦脸。
两个人准备再睡的时候,谢宝因听着外面越来越厉害的风雨,往男子那边靠去,随后一只温厚的大掌捉住她手腕,不厌其烦的揉捏按压着她掌心、指腹。
“郎君。”
“嗯。”
“明天,我想去玄都观一趟。”
日出时分,这场雨终于停了下来。
家中奴仆已经在清扫着庭院里面落下来的树叶,侍女也进端着水进入居室,把铜盆放在几案上面后,同时跪坐在旁边,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春娘也来了。
谢宝因跽坐在鸾镜前,任由这个娘子给自己挽髻簪钗。
等听见湢室里面传出来的水声,侍奉完的奴仆也都已经离开内室,去了外面。
没有多久,男子沐浴出来。
谢宝因敷好□□,撑着几案起身,走去东壁为他穿衣束冠。
林业绥敛着长眸,往女子胸脯以下看了眼,担忧浮上心头,本来想拒绝,但是看她心思还是那么沉重,所以先把衣袍先穿好,然后才放心由她来给自己系衣带。
他嗓音舒缓,安抚道:“等我日正时分归家,陪着你一起去玄都观。”
把男子的蹀躞带扣紧,谢宝因浅笑着,温顺点头。
男子离家后,谢宝因用完早食,两股着席的踞坐在素绢席上,背后靠着凭几,手里有些无力的握着竹简在看,听见炭火烧烈的声音,她偏头去看,已经是猩红的了。
虽然窗牗被推开,但是依旧觉得室内烦闷,她叹息一声,脊背离开凭几,把竹简放在几案上,然后手掌顺势也落在了上面,一只膝盖跪在席上,稍微用力,整个身子就慢慢起来了。
缓步走到屋舍外面,占风铎已经被夜半的那阵大风刮掉在地上,变成碎玉。
庭院里面的竹子也弯折几株。 侍女来扫檐下碎玉的时候,想起那些惊梦的谢宝因命道:“命人把那些倒下的竹子都砍掉。”
扫完碎玉,侍女领命离开。
片刻后,正好到隅中时分,奴仆也赶着来和家里的女君商量三天后的祭月事宜。
谢宝因跽坐在议事宴客的堂上北面,几个仆妇全部跪坐下来,侍女端来炭盆放置在堂的正中央。
仆妇开始有序的禀报家务。
谢宝因听完第一个仆妇所说的祭月家宴,只说:“六娘不能吃河鲜江鱼这些,按照她的喜好再添几道。”
林却意很小的时候就跟在郗氏身边,郗氏不吃荤,她不怎么能吃,后面去到山寺待几年,更是吃不到,时间一久,脾胃就受不了荤腥,想吃也不能吃,归家到现在,只能吃些锅边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