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开始芒然自失。
并且带着不解。
不解妇人为何会是如此安详的离开。
外大母临终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痛苦,对此生所享受的饮宴游乐依然还不愿放手,不甘死去, 以致于连遗愿都未留下,因为不想死, 并为即将要死而忿忿不平,所以在气绝之际,神色怪异到令人惊恐。
然后她愈益明白,不会有人愿意摒弃人閒事与饮食宴乐。
欲。
这就是谁都有的欲。
而此时, 妇人在自己怀中安安静静的长辞而去,甚至连一个好好的告别都没有,犹如平时寝寐。
但室内, 他们都在哭。
在众人的哀声中, 谢宝因越过光气炎盛相辉耀的树灯,她看到谢珍果在曼声哀哭, 谢晋渠与妻郑夫人在伏地稽首,谢晋滉、谢晋楷跟随兄嫂伏拜。
阿翁谢贤居然也垂下两行清泪, 身形摇动, 从前在家中的父母威严猛然被击碎, 原来挺直的脊背也渐渐弯曲下去, 最后精神恍惚的离开这里。 谢宝因从容有常的喟叹一声, 用纤弱的手臂揽住妇人沉重的身体,再轻轻将人放倒在足以容纳三四人寝寐的榻上,而后对跪侍在左右的侍婢命道:“为夫人盥洗、更衣、熏香。”
范氏的随侍亦遵从礼仪,为夫人的逝去而伏拜泣泪以示崇敬,听到女子的命令,唯唯禀命,然后走去居室放置筐箧的地方,从中小心取出繁重的礼服。
谢晋渠、谢晋楷等郎君见状,拜了一礼后,背向远离此室。
郑夫人闻见家中小妹仍还在哀痛悲哭,缓步过去安抚,随即便命随侍在她左右的二婢将其扶持出去。
谢宝因则从榻边站起身,她行至中央几案与榻之间的中心,然后转身望着随侍在妇人所卧的榻前来来回回。
家中其余侍婢也受命鱼贯而入。
一婢奉巾奉匜。
一婢捧来玛瑙、绿松石等串饰。
一婢从镜匣中取出组玉佩。
还有两婢将辛夷等香物放入错金博山炉中,既能以防腐烂,也能让亡者满身馨香去往西王母之处。
君姑殒命,郑夫人身为新妇与宗妇需要主持家中的丧礼,看着夫家小妹安然离开以后,当下就命奴僕讣告其余士族。
谢宝因见郑夫人已经有所措置,在出去之前,最后望了一眼。
妇人头枕香枕,足蹬西王母的翘头履,穿着国夫人才有的繁杂华美的礼服,发髻之上仅插金步摇,双手合拢在腹前。
头颅左右与双足左右也各置有博山炉。
从室内出来,夜半的凉风拂过襟袖。
谢宝因弯了弯嘴。
她在满庭清辉中看到了一人。
男子安静立在庭中,浅垂长眸,似乎已经劳累至极,有奴僕前去奉上热汤,他也只是淡扫一眼,而后薄唇轻轻开合,只有两字。
奴僕惶惶低头,提着漆案恭敬离去。
林业绥注意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警戒的迅速抬眼,目光锋锐似鹰狼,但黑眸中的杀意与戒备又在顷刻泯灭。
他温润而笑,朝女子的方向迈步而去。
谢宝因也缓步下庭阶,然后在男子身前站定,微微抬头望着:“我阿翁与阿娘的事情..多谢。”
林业绥一垂眼就能看见妻子眸中所倒映的明月,而她一眨眼,清辉就动,惹得水光潋滟,但喉咙也随之发涩,声音极轻:“你前面才遣人去家中求我,此时又谢我,为何要突然与我如此疏远?”
谢宝因见他如犬一样目露无辜,心生哀怜,当下急切的摇了摇头:“因为此事与博陵林氏无关,天子恐还会因你今日之举而猜忌你不臣,上起疑心,何况我阿翁曾如此待你,你本来就可以坐观成败。”
而且..她亲眼见过男子为家族不顾性命的样子。
她以为他会拒绝。
林业绥淡吐一口气:“但幼福也会因此怨恨于我,对吗?”
谢宝因低下头,没有否认。
纵然她能够理解,但心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林业绥也随即哑然失笑:“而我不想你恨我。” 见她依然有愧色,他抬手轻捏女子颊肉,笑了笑:“况且陛下未曾责怪,我心中也自有分寸,绝不会令博陵林氏陷入险境,使幼福百岁之后灵魂徘徊四海,无庙能依。我亦知道如果博陵林氏为此被疑忌,你仍会内疚一生,然后无法面对我,虽然你绝不会主动离开,但必将与我背驰。”
“可在我尽力而为以后,无论结果为何,你都不能怨我。所以我只是前去一试,未曾想到陛下真会改意。”
谢宝因忽释然的颔了颔首,然后疲倦的躲进男子怀中。
林业绥望向前面,从谢贤步出居室,他就知道范夫人已长逝远去,于是低声询问:“你是随我归家,还是先暂居于此。”
谢宝因毫无疑虑就应答:“归家。”
这里让她觉得忧郁。
林业绥应了声好,在朝妇人所逝的方向恭敬三拜之后,又命侍从代他们去向主人告别,而后与妻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