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思不喜欢昌平侯这个岳父是一回事,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 就冲他是自家皇后父亲的这个身份, 她也该给足人排场的。
早上让李忠贤去传了手谕,下午又让他带着人驾了宫中的马车去府上把人接了来。
哒哒的御马和轱辘响的奢华马车打从闹市中,引得百姓一阵阵侧目, 马车过后, 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中都是艳羡。
昌平侯夫人还是头一次坐这皇家的马车,紧张之余, 又有些欣慰, 暗自碰了碰沉着脸在一旁养神的昌平侯的肩膀,低声道:“皇上亲自派人来接,定是看重阿照, 这才给足咱们面子,你等会见着人了, 别板着脸这副模样。”
私下里谈话,昌平侯夫人也就没用敬称了。
昌平侯掀开眼睑,睨了她一眼, “我自有分寸。”
昌平侯夫人动了动唇,又没有出声了。她和身边的这个男人做了几十载夫妻了, 外人都道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丈夫南征北战, 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功成名就,她也麻雀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成了这些世家夫人里的一员。
这倒也罢了,皇城里这些世家里头,哪个夫人不是要忍受自家丈夫的三妻四妾,稍有不慎,还会落个妒妇的骂名。可她的夫君,对她从一而终,即使如今封了侯,也依旧只有她这个原配。
不仅如此,养的一双儿女也个个是人中龙凤,儿子顾飞扬年纪轻轻,就封了大将军,女儿生的国色天香,先帝在时,是宠冠六宫的夕贵妃。如今新帝登基,她更是一步登天,成了整个大昭最尊贵的女人。
若只论这些表象,她这个昌平侯夫人当的真真是羡煞旁人。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内里的苦,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夫君,她从未走进过他的心。而他给她的除了冷漠,就是命令。
这么多年了,她从没看透过他。
她的沉默,昌平侯倒是又给了她一个正眼,“我只是不喜欢被众人围观的排场,免得旁人以为我是得了女儿的风光。阿照与自小与咱们聚少离多,经过上回滑了龙胎的事,我也懂她在宫中的不容易,往后我也不会对她太苛刻了。”
难得看他这般主动,昌平侯夫人眉间染了几抹喜色,“老爷能这般想,妾身倒也放心了。阿照命好,难得皇上对她有些情意,她虽没在咱们身边长大,但为人处事,品性皆是不差的,定是不会做些出格的事。”
昌平侯看着她,“夫人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要把阿照交给云松道长?”
昌平侯夫人眼神闪了闪,垂下头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老爷又提起作甚?”
昌平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当年生阿照时,你难产,阿照在你肚中憋了气,生出来后三天两头的生病,哭闹不休,你也遭了那回大罪,身体不大好,我是怕你照顾不过来,才交给了云松道长。”
对昌平侯夫人来说,这番话已经是她从昌平侯口中听到地最慈和甚至带着讨好的话了。
然而,她并不感动。
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昌平侯今日这番话,不过是在骗她。
她不是难产,而是她的夫君其实是想要她死的,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她命大。
外面的落日还有余晖,在这盛夏天,依旧带着暖洋洋的热度,昌平侯夫人却无端觉得心一阵阵发冷。
当年看到她夫君的第一眼时,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啊,夫君生的高大威猛,一张脸是棱角分明的俊美,她少女怀春,当真是一见钟情的,那时他还是皇城里藉藉无名的人,她宋家虽然没落了,但比他顾家要好上许多,算是低嫁。
同年纪长大的小姐妹都在笑话她,她也惶恐不安,但在新婚的第一眼中,所有的不安和紧张都化为了欣喜。
她也曾幻想当个柔情蜜意的小家妇人,不在乎夫君能否功成名就,只要两人能相亲相爱就够了。
可是,永远都只有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和自讨没趣。
久了,她也倦了。最初情动的热情退却,也只剩下凑合着过日子的将就。
她想,左不过这一生没有其他什么变数了,一年拖一年,她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年纪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早就不奢望了。 她的夫君,真的没必要这么骗她的,她宁愿他冷酷无情地告诉她那些□□裸的真相,也不要这般温柔地欺骗她。光明磊落的冷酷也好过虚伪的温柔小意。
那样,至少证明曾经的喜欢没有错,只是她运气不好,她的夫君不爱她而已。
昌平侯夫人在那一瞬间闪过万千情绪,却在抬头的须臾间,神色自若自若起来,她扯了点笑,看向昌平侯,“咱们都是多少年夫妻了,妾身如何不明白老爷的盘算。我不怪老爷,真的不怪你。”
昌平侯看着她,片刻后才挪开视线,伸手揽住她的肩,“这些年,不是让你独守空房,就是让你跟着我吃苦,我知道,委屈你了。我也好好反思过了,是我为人太过迂腐刻板,性子倔,让你们都跟着受了不少苦。”
这等话,若是从前听,昌平侯夫人不知会有多欣喜,如今却是心死了,听后也不过一笑置之,“老爷怎地突然想明白了?”
“大抵上了年纪,很多看不开的,想不开的,自然而然就想开了。”
昌平侯夫人垂眸,“也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事就豁然开朗了。”
她说得太淡了,昌平侯也不做多想,继续道:“都说女儿家要娇养,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从前对她太过苛刻了。不过,母女连心,怕是要想阿照与我这个父亲再亲近些,少不了要夫人从中帮我说说好话。”
昌平侯夫人愣了愣,神色间也没表现出什么疑惑来,依旧淡淡道:“阿照是个明白人,定会明白老爷的心意的,哪用得着妾身多说。”
昌平侯语气惆怅,“大抵是我从前对她太过苛刻了,总觉得我们父女有些隔阂。”
昌平侯夫人笑了一下,“那妾身寻着机会了,定会和阿照好好谈谈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