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娘满意而去。
丹菲对杨六娘道:“宫中劳役幸苦,若不吃饱些,怕是没力气做活。”
“不妨。”杨六娘吐了吐舌头,“我绣活儿不错,打算等下去何女史处报个名。掖庭里的绣女吃穿都有优待的。”
“可你姐姐这做派,将来总要吃亏。”
“我这做妹妹的也不好对她指点说教。”杨六娘依旧笑眯眯,可语气里并无多少热度。说对杨三娘没有怨言那是骗人的,但是她犯不着和这姐姐计较,因为杨三娘再这样一意孤行,吃亏受苦的是她自己。杨六娘只需耐心忍受,等着看笑话就是。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丹菲不再多言。
夕食后,那个何女史同两个女史来了。她们先拿出名册,登记擅长绣活的娘子名字。杨六娘果真去报了名,没想杨三娘也报了名。杨六娘看到姐姐报名,脸色变了变。
“三娘绣活如何?”丹菲问。
杨六娘咬了咬唇,“她以往拿出去炫耀的绣活,都是有我代劳的。莫非她还想着……”
丹菲撇嘴,道:“绣房里的活必然繁重,各有任务。你就是想,也没这个分身乏术。她再想浑水摸鱼,必是不行的。”
杨六娘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得个摆脱这个嫡姐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丹菲和八娘的绣活都拿不出手,便没有凑这个热闹。不过大部分女孩冲着绣房的好前景,都报了名,裴娘子和两个跟班也在列。
登记完了名字后,何娘子便开始教导宫规。一堆“不得”、“不可”、“严禁”等字词,听下来,她们这种最底层的宫婢,只除了干活之外,并无什么特殊权利。
总而言之,皇家对待家奴算是宽厚的。若是犯了普通宫规,大都是罚做苦活,减少饭食,打手板子,没有重刑。毕竟若打伤了身子,少不了要费医药,人还不能干活,更加吃亏。若是重伤死了,缺的位子还需要重新*新人,更是伤财费神。若犯大错,必然要受刑罚,那多半也是熬不过,只有等死的命了。
交代完了宫规,何女史开始分派任务。
报名做绣娘的女孩子明日就会去绣房试活,其余的女孩子分作三批,一批洗衣,一批织染,一批做缝补。
缝补最轻松,但是八娘被分去学织染,丹菲则分去洗衣。
“这是工坊的安排。”何女史道,“你们自己院中,由你们自己安排轮值洒扫。宫婢内侍,不可有半点不洁。若是让贵人见到衣裳污浊,或是闻到不雅之气,怪罪下来,可是要发落去做粗役的。”
“咱们如今同粗役有何区别?”八娘小声嘀咕,被丹菲瞪了一眼。
“今日就如此。从明日起,每日会有黄女史来教你们半个时辰的宫中礼节。若学不过关,也一概发配去做粗奴。”何女史说完,她身边一个瓜子脸的高个儿女史朝众人点了点头。
在场的女孩子都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女郎,只熟知上位者的礼节,如今却要开始学着如何卑躬屈膝。一时间,众人神色都有些伤感落寞。
每个院中会有一个老资历的女史管理宫婢,这黄女史就负责管她们这个院子。何女史训完话就离去了。黄女史拿着名册,重新点过了一道名,然后分出了洒扫的轮值。这黄女史二十来岁,说话低沉,不苟言笑,眼神锐利,女孩们自然而然敬畏几分。
普通宫婢每人每季有两套衣服,宫中每月都分发定额的针线,逢年过节,还会有加餐和额外赏赐。虽然人多的地方必然少不了欺压,可若是不犯宫规,做宫婢的日子虽然枯燥无聊,却还算过得去。
黄女史最后叮嘱了一番不可私下争执闹事的话后,终于放众人回去睡觉。
女孩子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打水洗漱。裴娘子坐在床榻上唉声叹气,指使着一个跟班给自己捶肩捏腿,另外一个跟班则去打水伺候她梳洗。
“那两个小娘子,都是小主事之女,巴结着裴娘子,想等着一起鸡犬升天呢。”杨六娘嗤笑道,自己却也要辛苦地帮杨三娘打水。杨三娘的派头,可丝毫不比裴娘子小。
丹菲不去管他人,只照顾着八娘洗漱完,姊妹两早早睡下。
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边一个热乎乎的身体靠了过来,原来是八娘。这些日子的同甘共苦,早让这个孩子对姐姐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即便在梦中,她也依旧抓着姐姐的胳膊不放。
丹菲看她稚气的面孔在睡梦中皱做一团,眼珠转动,显然在做噩梦。她心生怜悯,伸手轻轻拍着八娘的背。渐渐的,八娘眉头舒展开,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丹菲却有些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地上,好似凝结了一片白霜。皇城是如此安静,竟然都听不到夜虫的鸣叫。
踢踏……踢踏……
这么深的夜,怎么会听到马蹄声?慢悠悠的,一点点走近院子里来,就像一个幽灵。
丹菲实在好奇,轻轻推开八娘起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门外月光皎洁,照得庭院明亮如白昼。庭院正中央,一头毛皮洁白如雪,头顶十叉大角的马鹿,正幽静安详的沐浴着月光。它浑身都散发着光芒,一双宛如黑玉一般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丹菲。它就像一个精怪,一个神灵的化身,这般圣洁且美丽。惊人的美丽。
这是丹菲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这头白鹿。她知道它不是真是存在之物,它其实是她欲望和野心的化身。过去很多次,她一次次在密林山野之中追踪它,却无法靠近半分。这让此时的情景显得格外的珍贵。
丹菲小心翼翼地接近白鹿,生怕惊动了这个美丽的灵魂。它温顺而镇定地注视着她,甩动着尾巴。丹菲朝它伸出了手。
“你……是谁?”
白鹿眨了眨眼。
“你……我该怎么办?”
白鹿忽然仰起头了头,朝远处望去。丹菲顺着望过去,只见有一座红柱灰顶的巍峨宫殿伫立在西南方。琉璃瓦折射着月光,整栋楼宇光芒璀璨,宛如仙宫。
“那里是哪里?”丹菲问。 白鹿不答,却突然朝着丹菲迈出了一步。丹菲情不自禁后退,跌坐在了地上。白鹿俯身凝视着她,周身的白光骤然加剧,整个身子分解成为了无数白色的萤光,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将丹菲包裹住。
强光刺激得丹菲闭上了眼睛。
“阿姐,醒了?”
丹菲再度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榻上,八娘正在摇着她的胳膊。
“起来了,阿姐。”八娘道,“再晚可就要错过朝食了。”
丹菲揉着没头爬了起来。夏日日出早,门外天光已亮,长安城的晨钟声也已经回荡在了上空。鸽子在凉爽的晨风里展翅飞翔,丹菲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投递向西南方那座精美巍峨的宫殿。
“那是哪个宫?”丹菲问杨六娘。
杨六娘对京城极熟,只看了一眼,就道:“那是东宫,太子居住之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