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忽然一阵厌倦。
李碧苒这我见犹怜的作派,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每每一见便顿生怜爱之意,真的心肝肺都愿为她掏出来,为她做尽所有事。
可如今看着李碧苒啼哭的样子,脑子里却是冷不丁冒出丹菲雪夜单骑追寻自己过来的飒爽身影。少女明朗坚毅,一双眸子犹如寒星,身躯瘦弱却蕴含勇气,霎时就勾起了他全部的迷恋。
李碧苒见李崇没动静,终于依偎过去,嘤嘤哭泣,“我不过是个公主,我要你的印章做甚?我知道,段女郎生得秀美清丽,又吃过许多苦,颇似我当年。你心肠最是仁慈宽厚,见了她这样的女孩儿,定是十分怜爱。不说你,我都恨不得收了她做妹子,好生疼爱她。我知道,我是年纪大了,姿色不再如前。现在想来,当初我和你分别,远嫁和亲时,也正是段女郎这个年纪……”
李崇越听越不对劲,将李碧苒推开,沉声道:“你是你,阿菲是阿菲,我没有把你们混为一谈。”
李碧苒含泪,欣欣一笑,“她自然不是我。三郎你定是永远都不会弄错的。听说她是乡绅之女,又是宫婢出身,难得还能养出这番大家闺秀的作派,想必平时极努力。”
李崇是男人,心眼没那么多,听不出话里具体含义,却是直觉不舒服,道:“她自然是好的,与别的女郎都不同。”
李碧苒笑容有些僵,道:“那三郎你是如何想的?可是想纳她做个良娣或是良媛?”
李崇皱眉,远远望过去。崔景钰已经吃完了烤肉,和丹菲并肩朝河边走去,显然是要去洗手。
两人背影成双,一个倜傥风流,一个窈窕秀美,被秋日晴空红叶一衬,真是好一副才子佳人携手秋游图。
李碧苒还在那里嘤嘤嘤地说三道四,李崇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大手一挥,道:“我已向段义云提议,国丧后迎娶她为正妃。什么良娣、良媛,说来折辱了她。”
李碧苒如遭雷轰,面色刷白,颤声道:“三郎,她出身如此低微,与她个良娣已是抬举。想必圣上也不会同意立她为太子妃的。”
“父皇随我意愿。”李崇不悦地扫了李碧苒一眼,“阿菲如今是段氏女郎,侯爵之妹,身份哪里低微了?”
李碧苒察言观色,不敢再乱说,强笑道:“是我失虑了。只是……她可愿意嫁你?我看她同崔侍郎,倒是表兄表妹,情投意合……”
李崇被点中心事,脸色铁青,紧咬牙关。
李碧苒忙安慰道:“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兴许她不过是使些女孩子的小手段,欲擒故纵什么的……”
“欲擒故纵?”李崇耳朵一动,“这么说,她目的还是为了擒咯?”
“照理说,是如此。”李碧苒一愣,急忙添油加醋,“就是为了引你上钩,方故意和崔郎走得近些,想让你吃个醋罢了。呵,倒是有几分孩子起。三郎,我知道你是最不喜欢别人算计你的。我想段女郎也未必就是……”
李崇一听到丹菲是为了擒到自己,方才和崔景钰说笑,顿时心花怒放,压根儿就没听到李碧苒后面那一串唠叨。他废话不多说,大手一挥,就朝着丹菲奔去。
李碧苒白费口舌,气得人仰马翻,心道李崇果已经是太子,果真不可和当年同日而语,听不进自己的那些话了。日后还得换了一法子对他吹耳边风才是。
“太子妃?呵呵……若我未曾和亲,没做这个公主,而是嫁了三郎……便是做个侧妃,熬到如今,也足够有资格扶正了!”
李碧苒又恨又悔,气得眼里布满血丝。
“公主,”婢子劝道,“今日是我们失算,来日那段氏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李碧苒悻悻,也没兴趣再留下来,便称病先回了长安。
丹菲远远看到李碧苒的马车走了,偷偷做了个鬼脸,掏了块糖来喂朱玉。 马儿甩着尾巴来吃,满意地咴了一声,忽然抬起脑袋朝丹菲身后望过去。李崇面上透着红光,眉开眼笑地大步而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一股蓬勃朝气,同他先前黑着脸的钟馗像大相径庭。
“阿菲,”太子殿下走到面前,伸手摸了摸朱玉的鬃毛,笑道,“你阿兄可把我向他提亲的事同你说了?”
丹菲犹如被九天神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懵了,脸霎时就不受控制地红了个彻底。
她怎么都没想到李崇会如此开门见山。哪里有直接抓着小娘子本人谈论婚事的?更何况她心意已变,对李崇,光是愧疚之情就足够她羞愧得无以复加。
李崇看她粉面桃腮、目如秋水的,心中怜爱之情汹涌澎湃,整个人兴奋得犹如初尝情爱的少年一般,双目皑皑发亮。他一身利落劲装,英俊的面孔上布满细密汗水。他五官不同于段义云的刚毅,或是崔景钰的精致儒雅,却有一股浑然贵气,俊美而明朗。
“你什么都不用说。”李崇笑道,“我知你害羞。阿菲,吾毕生心愿,唯得一知心之人相伴终老。你现在,可知我心意了?”
连这么直白的话都听不懂,那才是个痴奴。
丹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发慌,鼻尖冒汗。她又是感动,又极是愧疚不安,讷讷道:“殿下……我,我已经让阿兄拒绝了……”
李崇含笑站在秋日阳光下,道:“我必会爱重你,珍视你,给你足够的尊荣,让谁也欺辱不了你……”
“殿下……”丹菲不忍。
“我不再纳妃。你若喜欢,云雀奴也可抱给你抚养……”
“殿下!”丹菲狠心打断他,“我已让阿兄谢绝了。阿兄尚未和你说罢了。”
李崇依旧笑着,顿了顿,道:“害羞了?这话只与你说,这里又没有旁人。我知你非寻常娘子那么胆小怯懦,这也是我喜爱你之处……”
丹菲酸楚难当,忍不住转身躲避。方走出几步,手臂就被男人紧紧抓住,身子被拽地转了过去,对上李崇布满血丝的双目。
丹菲颤抖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帝国太子被拒绝后的愤怒与置疑。这种迫人的气势让她心生胆怯之意,呼吸都不禁微微窒息。
胳膊又随即一松。李崇深呼吸,退开了半步。
“你……”他斟字酌句,“我对你,是真心的……”
丹菲死死咬着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殿下对我有这么一片情谊,十分受宠若惊,很是惶恐……”
“够了!”李崇突然一声怒喝。
丹菲紧闭上嘴。远处众人似乎也发觉这边的异样,纷纷打量过来。
李崇深深吸气,忽而笑道:“女子总要害羞拒绝一番的,是么?”
丹菲啼笑皆非,“我怎敢玩弄太子殿下?我……我本是乡野女子,哪里有这个福分能但得殿下如此抬举?”
李崇忽而嗤笑一声,“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怎会?”丹菲绞尽脑汁搜寻赞美之词,“殿下乃是凤子龙孙,尊容华贵,又才华横溢、英明仁慈……我与你,实在是有云泥之别,不敢高攀……”
李崇深深注视她,嘴角含笑,语气却是一股孩子气的高傲。
“我说你攀得起,你便攀得起!”
这话铿锵有力,豪迈又不失深情。饶是丹菲对他没有什么儿女之情,听了也不禁心神荡漾。
天下哪个女子被皇太子如此表白,还能不动容的?
丹菲心里五味杂陈,又不禁有些鼻子发酸,愧疚之情简直要将她折磨死。
李崇别开目光,含笑道:“记得上元那日,你为救我被枷勒劫持。你为了拖延时间,谎称自己是我的王妃。” 丹菲讪笑,“我那时信口胡诌,让殿下见笑了。”
李崇摇了摇头,笑意温柔,“我那时听了,先是觉得好笑,却又觉得很欢喜。我当时便想,你要真的是我的王妃就好了。”
他脉脉凝视着丹菲,轻声道:“我便是在那时,对你起了心思。”
丹菲双目终于湿润,颤声道:“殿下,我不配你如此。”
李崇笑了笑,“配不配,也是我说了算的。”
丹菲紧紧闭了闭眼,把热泪咽了回去,道:“殿下一时热情,日后会想明白的。天下佳人何其多,殿下总会遇上更合心意的。我非草木,很承殿下的情谊。只是,我待你如知己好友,也愿你如此待我。”
李崇深深注视着她,目光似要在她身上挖出洞来。
半晌之后,他一言不发地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