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3-4(2 / 2)

    「来吧,兄弟。」他闭上眼,脸上露出恍如觉悟的表情。「我们两个,终究是只能有一个活着,就看看到底是谁吧。」

    我听到「兄弟」两字,心中顿像被刀戳了一下般悲慟,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我非打倒他不可的决心。

    一阵战机破空声中我们同一时间抢上。

    铁鹰「呼呼呼」连挥三拳,我左纵右闪还了一脚,一道落雷般的爆炸声浪中双双跃过战机坠毁炸出的大洞,随即又斗在一起。铁鹰腿出如风,从各个角度层出不断往我踢来,我不甘示弱出腿相迎,两个人就像两颗陀螺般旋转不停,腿影交错如同平地升起了两道龙捲风,趋移挪动着要把对方捲入其中,四周虽然噪音不断,也掩不住我们出腿收腿间发出的呼呼声响。

    激斗中铁鹰猛然飞身出拳,我反掌一挡,拳力沿臂贯及全身,膝盖不由微微一曲,就这么一滞之间他腿已经踢到。他人高脚长,这一腿来势又快,我脚下大步后纵也避不开,电光火石间及时吸了口气,小腹一缩绷紧了肌肉硬挨一记,双手左右护头急退,不过铁鹰却并没追击。

    「还挨得住吗?兄弟。」铁鹰淡淡问道。

    「还挨得住。」我道,暗暗深呼吸几口,虽然痛却只是皮肉伤,呼气吐气间内脏并无异状。

    这都多亏了这么长的征战日子累积了一身铜筋铁骨般的肌肉,否则要是像刚来到这世界时那样全身排骨的话,现在就算是穿了战斗服,恐怕也挨不住内伤。

    「那就再来吧。」铁鹰道,大喇喇一拳随话击出。

    这回我不敢再硬接,举肘挥掌一卸,脚步交错间人已闪到他右侧,这一下变成我在内他拳头在外,整个右半身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眼前。他应变也快,立即回身一肘撞来,我沉肩抱臂侧腰一甩,他整个人从我肩上飞过,脚一撑背一挺,又再将我反摔回去。我一沾地往后半仰半翻,一脚倒掛金鉤猝不及防踢在他额角上,爆出一声好像击在破鼓上的闷响!铁鹰双拳乱挥连退七、八步,脚下虚浮的好像喝醉了酒。

    「挨得住吗?」我双拳摆着架势稳站原地不动说道。

    铁鹰不答,猛力甩了甩头,眼神又狠了起来,垫步而上刺拳连出,接着侧身旋踢,仍是大开大阂的刚猛打法。我使出擒拿手法双掌连推带拨,沉身躲过他腿攻,脚下伸出却不硬扫而是施展巧劲一鉤,他高壮的身躯仰天便倒,似乎连地板都跟着晃震起来。我一纵身肘锤下击,他反掌托住一翻身将我扭到地上,随即一记横肘压上。我膝盖一顶腰一弹将他掀了个跟斗,回身以掌为刀虎口箕张叉他喉咙,他双手前后一合钳住我手臂,好像转动绞盘一样扭得我原地滚了一圈,藉滚动之势我滑溜地挣开他铁臂箝制,沉肩一扭又再将他摔了个跟斗,脚下冷不防被他一脚鉤倒,巨掌已按上了我肩头蓄势反拿。此时双方使得都是近身格斗技,看起来好像小孩子打架似的在地上翻来扭去,其实招招都是针对关节压制的招式,只要一个失手被对方擒住,立即就是动弹不得遭受致命一击的危险!翻翻滚滚中铁鹰抓住我手臂,猛一翻跨到我身上,双脚剪刀一般夹住我脖子,手上同时出力。我被他这一扳一夹,顿时喉咙就像上了锁一样吸不到任何空气,同时手臂被他逆关节拗制之下,连动一根小指头都很难。危急间我膝盖连撞,在此情况下根本也分不清部位,却刚好撞在上下半身交界的脊椎末稍。此处连接着整个下半身的神经,如果出车祸撞到这里,通常都是难逃瘫痪的命运,当然此时我只靠着提臀抬腿的膝击是不可能和撞车之力相比,不过也已经足以让他半身酸麻,加在我身上的力量顿时消了一大半。我立即旋身一扭翻到了上头,千钧一发地挣脱他箝制,拳头正要落下,突然间胸口一窒,接着身体一轻,已被他一脚撑出蹬开。我连退了七、八步,又再滑出了好几公尺这才止住去势,胸腹间既像碎裂般剧痛,又像里头煮了锅开水一般翻腾,感觉身后空荡荡地一凉,眼角一瞄,见已经是站在了塔顶边缘。

    铁鹰狼嚎般吼叫发疯似地扑上,我忍着透入肝肠的剧痛往旁移欲避开背后百尺高空,他展现出惊人腿力瞬间转身追上,像部大卡车似的直衝过来,抵着我一路往外推。我双腿绷到了极限,仍然挡不住一寸一寸地往后滑退,脚下连连移位,立即又被他大力扳回,始终还是避不开节节后退的去势,馀光瞄到边缘已近在咫尺外,只要再退几步就要直坠下塔顶,急中生智索性往后一倒,双脚就势朝上一顶,铁鹰硕大的身躯顿从我面前飞过,「咚」一声落在了身后,挡在了我和塔缘中间。

    我一弹起身,想也不想立即沉肩猛撞,不料一撞之下铁鹰纹风不动,眼中闪着血色光芒双手成爪探出,牢牢地掐在了我脖子上,就好像套上了两截铁箍,任凭我不断拳打掌切也无法撼动分毫。铁箍持续地往内缩紧,从我眼中望去,铁鹰的面貌已然模糊,四周围呼啸的风切声响,也全成了天旋地转的嗡嗡声。我几无意识地朝铁鹰侧腹拼命挥拳猛击,耳中完全听不到拳打的声音,只凭着感觉知道每一拳都深深陷在肉里,可是随着每挥出一拳,却也让我吸不到空气的肺部更加萎缩。

    究竟是他会先挨不住我的拳头松手,还是我会先一步气绝?

    当这念头闪过脑际,我眼中已经浮现黑影,就在濒临窒息的一刻,铁鹰口一张,大股鲜血喷出洒得我满脸都是,箍在我颈上的十指就此停住。空气贯入肺部同时我意识登时清醒,奋力扳开他双手一脚猛蹬,他歪歪倒倒地连退数步,口鼻中鲜血像瀑布一样不断狂洩,铁塔般强壮的身躯在我的濒死猛击下,终究还是挨不住垮了,接着脚下一空往外坠落。

    我脑中什么都不及想,一个箭步衝前,手一伸揽臂抓住了他。

    「上来。」我沉声道,只觉掛在手上的身躯软绵绵的,虽然沉重却已经是一分力气也无。

    「我输了,兄弟。」他微弱地说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咱们……来生再见。」说着咧嘴一笑,脸上瞬间又回復了那个我所熟识豪爽不羈的铁鹰。

    「上来。」我脑中乱烘烘的一片,就只重复说着这两个字。

    「上来干嘛?」他苦笑道:「我把事情搞成这地步,你说这世界哪还有我容身之处?」说着热泪滚滚而出,将血染的脸庞冲出两行清流。「一念之差,全盘皆错,是我搞砸的,彻头彻尾搞砸了,砸得一塌糊涂,我已经没有路走了,只有一死而已。」抬起眼肃穆看着我,「下辈子……如果还能有下辈子的话,你还愿意做我的兄弟吗?」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也已泪水纵横。

    铁鹰露出彷彿心愿已了的微笑,伸手硬扳开我紧紧抓在他另一隻手上的五指。

    「不要!」我没命地狂吼,手指加倍出力,可是五根指头怎敌得过整隻手的力气!他缓缓扳开我的食指夹在手掌中,接着又扳中指,剩下三根指头已经无法撑住他全身重量,只觉手上一轻,他手臂已经滑出了我指间。

    「来世再见了,兄弟。」铁鹰大叫,随着话声飘逝没入了下头和地面混成一色的暗濛空间。

    风声厉厉,好似四周戚然奏起了悲歌,我全身虚脱地跪在塔边,感觉周围一切彷彿都已消失,只有我孤零零地漂浮在一片沧澜虚空中丧痛悲泣。

    我亲手断送了我最相知相惜、一路生死走来的好兄弟。

    一阵攀爬声唤回我的知觉,我泪眼模糊地转头望去,见露儿正从之前战机坠毁炸出的大洞探出身。

    我心力交瘁得连动也不想动,就只茫然地看着她奔来。她瞄了我身后一眼,已经猜出是什么情况,叹了口气道:「最起码……你让他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显然她是先从升起的钢架一节一节往上爬,再横着攀屋顶随爆炸垂落的缆线或是支架之类的,这才有办法上到这里来。我见她双手全都擦破了皮渗着血,原本白玉般的手掌成了斑驳的朱玉,不禁疼惜地牵起握在手中笨拙地轻抚,心中铁鹰的阴影这才终于淡去。

    天空中战机持续呼啸盘旋,不过再也听不到交火声,红鹤他们已经尽歼敌机盘据了领空。几十公尺外,冈萨大帝座像仍旧兀立不摇,他人就在里头,在这俯瞰全帝都的最高点,帝国权力中心的帝宫之顶,静静等候即将到来的结局。

    决定性的一刻就要来了。

    「走吧,还等什么?」露儿坚强一笑,「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让我们把一切都归零吧。」牵着我并肩走去,手心却是微颤着。

    座像无声无息地开啟,似乎是预见了我们的到来。从门望进去,里头空间一览无遗,冈萨大帝半卧在满是仪器的床上,座像雕塑的是雄壮威武不可一世的梟雄模样,可是眼前却是个枯槁的垂死老人,四肢和身体分别包覆在特製的玻璃容器中,连接着管线源源不绝注入各种药物和维生液体来延续生命,简直就像是个用玻璃罐和塑胶管裹成的木乃伊。密密麻麻的监视萤幕从天花板延伸而下,在他举目可及的范围排成一道弧形的萤幕墙,他就是靠这些来掌控所有的外界资讯。

    这就是帝国最高统治者冈萨大帝的真实面貌。

    「真想不到,反抗军对抗了几十年的大魔头,竟然是这副模样。」露儿既吃惊又带着点鄙夷地说道。「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可以统治帝国那么久还不死,原来是靠了这些仪器在苟延残喘。」

    「这一点倒是和我们的贝龙指挥官蛮像的。」我道:「所以他才会一直藏在深宫不出来,不是装神秘,是他根本就离不开这些仪器。」

    提到贝龙指挥官,想到他和基地以及眾多弟兄一道永沉海底,就不能不想到铁鹰,不免又引起一阵悲痛。

    冈萨大帝伸出骷髏般的指头在手边键盘拼命地按着,不过萤幕里全无动静,怎么按都还是一片雪花。他停下动作,抬起眼皮望向我和露儿,将一根金属管靠近嘴边,发出机器人似的声音问道:「你们两个,是哪一路的反抗军?」显然是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

    「战天使。」我和露儿齐声回答,听他喉头管子一阵运转,发出抽痰的声音。

    「我想也是。」抽痰声停了后他说道:「不简单,竟然想得到冒充阿尼玛混进来,这一着我怎么也没防到,想必他是直接坠到你们的佔领区了,这才触发你们利用他铁面具做掩护的大胆计谋。」

    「你也不简单。」我道:「躺在里头什么都看不到,也能推断得丝毫不差。」

    「想不到我统治了几十年的帝国霸业,竟然会败在一顶铁面具上。」他微弱说着,枯黄的脸孔像活尸般看不到任何表情。

    眼前情况根本不用费力,随便拔掉他身上一根管子就可以了断他的性命,就如同许久之前我在游戏中曾做过的一样。当时我这么做的结果,是直接开啟了进入游戏的大门,而现在,我真能如愿地将它结束吗?

    而结束之后,唯一倖存的我,又将会何去何从?

    答案就在我伸手可及之处。

    「准备好了吗?」露儿轻声说道,双手紧紧抓着我,眼中有着不知会发生什么的惧意,但仍然相当坚定。

    「等一下。」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电子笔记本,「让我把这最后一段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