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芳华蓦地瞥向身边跪地垂眸的女使,不屑一顾道:“我儿怎么?只准你跟踪为娘到玉霄观,就不准我了解你的行踪?不过也要怪你这女使的嘴,也太好撬了些。”
“小娘子,我……”
女使跪地求饶,崔渐春却未有所动。
褚芳华便起身,慢慢走向了崔渐春,瞧她在离近崔渐春后沉声言了句:“你去玉霄观做什么?”
“女儿,没…没去。”崔渐春不认。
褚芳华却陡然一声怒吼,“你撒谎——太后赏赐的御贡油伞,咱家拢共只有三把,我一把,你那霸道的大嫂一把,剩下那把就在你手里,丹云亲眼所见,你从玉霄观离开。你还不承认?崔渐春,我还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大胆了?说,你去玉霄观做什么?”
褚芳华于此事甚是小心,
大抵是因为做贼心虚,现下连面前的女儿都起了疑。
崔渐春握紧雨伞,不愿再去伪装,她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便反驳起了褚芳华的话,“我做什么,去玉霄观干什么,母亲自己还不清楚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褚芳华露出怒色。
崔渐春却对褚芳华还有一丝奢望,那是孩子对母亲的奢望,她奢望母亲爱她,奢望母亲为了她而回头。 于是乎,崔渐春便像儿时那般拽起褚芳华的衣袖,似是最后一次哀求说:“母亲,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您伤害的,岂止是一个我,还有那些无辜的人啊。不忠不孝,忘恩负义。您就真的舍得将我嫁给那样的人吗?”
褚芳华却一把甩开了崔渐春,她望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虚伪的爱,“够了,不忠不孝,忘恩负义?我儿,你是在羞辱为娘吗?你知不知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你缘何就不理解为娘的苦心?儿啊,你终有一日会感谢为娘今日替你做的决定。”
褚芳华说得冠冕堂皇,可事实到底是怎样,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她却要用亲情做绑,逼崔渐春臣服。
崔渐春失落地凝望起被母亲甩开的手臂,她听着褚芳华的这些话,却觉被她抛弃。
崔渐春回复说:“为了我好?我不觉得好的事,又如何叫做好?这是您的苦心,还是野心,您自己还不明白吗?当初你一意孤行,以死相逼要求大哥娶县主,最后换来了什么?为名为利都是虚妄。母亲,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崔渐春字字诛心,可褚芳华早已鬼迷心窍,丝毫听不进崔渐春的劝诫。
瞧她的目光瞬间变得狠绝,“崔渐春,都是我从前太纵着你,叫你如今敢这般跟我说话。既然如此,我今日就告诉你,嫁人这事不是你能左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人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最后的奢望被击破,被打碎。
崔渐春瞧着眼前人未有悔意,绝望地吐出了那句:“我不嫁。”
褚芳华得到这种应答,眯起眼睛,决定予她些惩罚,便张口与廊下的老嬷吩咐:“好啊崔渐春,你有胆子忤逆长辈,那就好好思思己过吧——丹云,从今日起,把春姐儿禁足在她这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若有违者,一并发卖。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将人放出来。”
褚芳华说罢拂袖离去。崔渐春站在嫩绿色的芭蕉下头,朱红的唇跟着微微颤动,她回眸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彼时,老嬷抬脚走来,站在她身边言语了声:“小娘子,请吧。”
崔渐春收回目光,感受着雨水滴落在脸颊,轻轻地问:“嬷嬷,此番到底是我忤逆,还是……”
“母亲错了?”
老嬷却垂眸立在原地,讳莫如深。
老嬷知晓,小娘子没错,夫人亦从始至终都没对过……
可她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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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汴京下了一日的雨。
宝念忙碌完工作,怀抱小宝迎着福源坊的街坊问候缓缓归家。她似是已将崔渐春白日里的嘱咐淡忘,没有波澜的日子,就是会让人迟钝。可等宝念方才打开家门,将小宝搁进房中的摇篮,就被身后猛然推门,闯进视线中那张熟悉的脸,激起了那段被自己淡忘的记忆。
“二郎?”宝念诧异望着来人。
阔别多日,如今再见柳愈庚,他已是公服加身,曾经躬垂的背脊,也变得挺拔起来。
他那沉重的眉目间,写满孤傲。
宝念觉得柳愈庚跟从前判若两人。而她却没有丝毫改变,她依旧住着这间陋室,依旧辛苦的生活着。柳愈庚的荣耀,好像与之无关,他望她时的冷淡,好似推拒着,不想让自己参与到他的生活中来。
尽管有所察觉,有些失落,但是宝念还是选择尽力隐忍。
可她忍下所有,并不是因为不痛,而是因为她的祖母,她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活着。压根没人教过她,可以表达不满,可以发出质问。所以,宝念也只敢怯怯地问:“你这些时日都去哪了?你那日不是说好要归家吗?”
柳愈庚却望着这个与他生儿育女的枕边人,甚至不及一个陌生人宽容。
柳愈庚没有应答宝念的问话,而是抬脚走去,走到家中唯一的木箱边,毫不遮掩,没有丝毫寒暄,开始急切地收拾起宝念的行李,他借口说:“你还记得常来汴京送货的傅家阿哥吗?他今早找到太学稍信说,母亲病了,叫我们赶回家去。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带着孩子回家,我这边处理完事情,就与你们汇合。”
此话一出,宝念怔然愣在原地。 崔渐春的话,当真应了验,叫宝念实在不可思议。她原先不信,可如今亲眼得见,宝念也开始诧异柳愈庚的反常,她不明白,他身上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
“傅家阿哥……稍信?”宝念发出疑问。
柳愈庚嗯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宝念忽而向后退去,她只身掩在摇篮前,带着恐惧发声说:”可是傅家阿哥三年前在来京送货的时候,出了事,早就成了卧床不起的废人。他又如何能给二郎你送信?“
柳愈庚久不归家,更不与宝念通信聊天。
上次归家还是因为母亲逼着他回家催生的时候。柳愈庚总是来去匆忙,便也不会过多了解故乡发生的这些事。
谎言被拆穿的一瞬,柳愈庚收拾东西的手,顿在木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