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之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口甜点,压下了那种隐约欲来的晕眩感。
他一点儿也不急,就换成本奇急了。
本奇目光在他的叉子和甜点间徘徊片刻,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燕绥之:“……”他是不急,但是这位记者这么凑过来笑,很影响他的食欲。
你索性要有顾晏那样的脸,凑就凑吧,还能忍。但是你这长得是个什么东西,嗯?
燕大教授的心理活动向来比嘴上还要损,只不过很少表达出来,或者说即便表达出来,也会用各种堂皇的礼貌用语和优雅的笑包装一下。
本奇当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自顾自斟酌着道:“是这样的,我们是蜂窝网的记者,一直非常关注乔治·曼森先生的意外。当然,我们先要对此表示遗憾……”
他说着还垂下了目光,旁边的赫西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演。
“但是遗憾不代表要放弃追踪真相。”本奇抬头又道,“我们知道,您——”
“不用那么客气。”燕绥之适当地道。
“好吧,你——”本奇哈哈笑着换了用词,觉得这实习生特别上道,“你是这次的被告辩护律师。老实说,我很少见到实习生被委派这么重要的案子,你平时一定表现得非常出色,年轻有成。”
燕绥之一脸淡定地听他夸,末了笑一笑以示过奖。
赫西在旁边默默喝咖啡,对于他的老师本奇这一套,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先一顿蜜糖往对方嘴里怼,怼到对方晕乎乎的飘飘然,再来一个转折,表示对方什么都好就是却一点点助力,然后表示自己这边恰好有可以帮到忙的东西……
果不其然,本奇一通天花乱坠之后,话锋一转,说道:“事实上我知道一点真相,但是……”
他瞟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哎,算了,反正我可以跟你打包票,绝对不是那位叫陈章的潜水教练干的。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那边蹲守,虽然进不了病房,但也收获了不少东西。”
他说着,把智能机的全息屏亮出来,把默认的私密模式关掉,这样旁边的燕绥之也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你看看这些照片,看,这么多!”本奇道,“全都是我们最近拍到的,都是动态图片。还有更全的一些影像,里面有很多关键资料,能给你提供极大的帮助。”
他看了燕绥之一眼,确认对方的目光却是被照片吸引了注意力,心里有些得意,道:“我们甚至已经推出真凶了。我知道这次庭审对你来说其实很重要,准确地说,第一次庭审对任何一个律师都很重要,你肯定想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表现。所以……怎么样?我把照片和录像给你。”
燕绥之没急着回答,而是道,“你这么一晃而过,我很难判断照片的内容。虽然这样说有点冒犯,但是……”
本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怕我拍一些毫无用处的照片来糊弄你嘛!这样,你可以大致看一遍。”
他说着,把手腕伸到了燕绥之面前,直接把全屏幕放大,让对方能看清楚。
燕绥之看起照片来,速度很快,百来张照片,他只花了五分钟就看了一遍。正如本奇所说的,他拍到了不少人,甚至不少东西,有乔,有赵择木,有劳拉他们那群律师,都是在解禁后去医院看望乔时被拍到的。
里面有几张比较有意思,一张是乔和赵择木两人从医院出来,各自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相处得不太愉快,又或者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
还有几张则是两人一致对外,跟曼森家的人对峙。
百来张照片拍到了形形色色的亲朋好友,里面看起来最神伤的,还是乔和赵择木,最冷情冷性的是曼森自家的人。不过这都在燕绥之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意外的。
还有几张拍的就不是医院了,而是一幢灰蒙蒙的房子,挤在众多相似的公寓房之间,很不起眼。 “这是哪儿?”燕绥之问了一句。
本奇扫了一眼道:“哦,那个潜水教练陈章的家,不过没什么可看的,拍了几天也没人来过。”
燕绥之点了点头,那些录像他简单拉了一遍,也只花了不到五分钟,便点了点头,“行了,差不多扫了一遍。谢谢。对了你刚才说已经知道了真凶?”
本奇把智能机收回来,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对。”
“谁?”
本奇:“乔。”
燕绥之:“……”
这话要让顾晏来听听,脸色绝对很好看。
当然,这不是指他们先入为主地把乔直接排除出嫌疑人范围,而是这位记者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有戏了。乔少爷看见了能把他的脸摁进狗窝。
“乔之前跟曼森有过冲突,闹得很大直接打掉了牙的那种。”本奇道,“而赵家太软,要抱曼森的大腿,干不出什么事。至于这几位律师,牵扯不是太多就是太少,最主要的是找不出什么动机来,最近也没有可疑的动静。只有乔,这几天情绪肉眼可见的怪。”
本奇道:“有点……喜怒无常。怎么说呢,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样的心理——我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是我有信心躲过惩罚,所以我不会害怕。然而警察真正搜起来的时候,我又有一点紧张。”
这位记者讲故事还要配图,提溜了几张照片出来,道:“你看,这张对着警方的,是不是有种特别紧绷的感觉,你看他的表情。”
“然后警方果然没查出什么来。”记者指着另外几张图,“所以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刚才竖毛公鸡的模样不见了对吧?”
“紧接着,就是最后一重心理,有点嘚瑟,有点狂。”记者道,“你看他这个在警察背后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儿挑衅的意味。”
燕绥之:“……”
别说,被这位本奇小圆脸看图说话一番,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想了想,对本奇道:“说说你的条件,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吧。”
本奇笑了,他说:“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不过我们的要求其实很小。这次的庭审,因为曼森家的插手和要求,不对外公开,所以不能进去听审,而且查得特别严。唯一的例外是律师可以带助理。”
其实说是助理,并不特指“某某助理”这个职务,而是对律师而言,有陪同出庭必要的人。一般配额是最多两位。
本奇话尽于此,燕绥之一脸了然。
“明白了吧!”
燕绥之点了点头,“希望我以陪同出庭的名义,带你们进去?”
本奇道:“对,我们保证不带任何摄像设备,老老实实按照庭审要求,进去之后就坐在角落。”
信你就有鬼了。
如果是旁边那个一脸茫然和腼腆的赫西说这种话,燕绥之可能还会信两句,这位本奇一看就不是老实人。尤其是他在说话的时候,赫西一直低着头,眼睛瞟一边,显然也不是特别赞同本奇的做法。
燕绥之“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本奇觉得有那么多照片影像在手,这个实习生不可能不动心,所以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然而……
燕绥之搁下咖啡杯,起身道,“谢谢,再见。”
本奇:“????” 你特么看完就走不买账要不要脸?!
三分钟后,赫西扯了扯本奇,“本奇先生,他已经上车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这个案子其实不适合现在插手,不如——”
“不如不如不如!”本奇白了他一眼,“你又要提那个爆炸案是不是?那他妈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热度早就没了,有那功夫不如找个版面再给那位院长开个纪念栏,刷刷脸可能关注度还高一点。”
他训斥完,越想越不爽,咕哝道:“不行,被一个实习生堵了我一口气下不去。”
赫西皱了一下眉,“还要干什么么?”
“走,跟着他。”本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