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温芍身上的伤实在太重了,连日也没正经吃饭喝水,方才提着一口气跑出来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跑得时间长了,只觉得每一块骨头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脚也灌了铅似的沉。
好在温芍认路的本事还不错,她很快便远远望见树荫花卉了,那里便是花园。
温芍心下一喜,不想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竟是身后追赶她的人朝着她扔石子,若是平时是躲得过的,但今日温芍脚步虚浮,一个趔趄便被绊倒在了地上,又多添几处擦伤。
而这一回,温芍听着后面越来越近的声音,也终于没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你们在干什么?”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清澈沉静,如晨间花蕊上的露水,又如泉水淙淙。
温芍不由吃力地抬起头,只见晦暗的天色之下,有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前,身形投下一片淡淡的虚影,正好将温芍罩住。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直裰,头束玉冠,目光微冷,眉眼却温柔,此时正望着趴在地上的温芍,眉心轻轻蹙了一下,旋即便抚平,神清骨秀不似凡人,仿若谪仙般出尘,虽长得形貌昳丽,但只要瞧上一眼,并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温芍从没在瑞王府见过这个人。
可她也只剩下这一个机会了。
“这位郎君,求求你,救救我。”温芍撑起身子往前扑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第2章 自重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拽着他衣角的那双手肮脏且布满了伤痕,其中一只不仅青紫还又红又肿,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他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把她的手拂开,而是回握了上去,丝毫没有嫌弃她的肮脏。
就在温芍被他扶起之时,来抓她的人也终于到了,他们见着男子竟是脸色微变,接着竟顾不上温芍,却先向着男子行礼问安。
听到他们口子说出“世子”二字,温芍才后知后觉,方才陈嬷嬷说今日世子回府了,那么想必面前的便是瑞王世子顾无惑。
她一颗心又沉了下去,顾无惑是顾茂柔的亲哥哥,怎么可能会救她呢?
这位世子从三岁起便被送到了寺庙里寄养,几乎不曾再回来过,温芍入王府后都没有见过他,但也知道他极爱重顾茂柔这个妹妹,隔三差五便会差人给顾茂柔送来东西。
温芍暗自哀叹一声,看来她真的死到临头了。
顾无惑将她扶起,等温芍站定之后,才转身对那些仆婢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几个人这时面对顾无惑竟也支支吾吾起来,恰好此时顾茂柔已由陈嬷嬷等簇拥着缓步走了过来,便纷纷只去看她,并不再答话。
顾茂柔远远便见到顾无惑站在这里,虽心里埋怨这些仆从们做不好事,但到底见着哥哥还是欢欣的,一双眸子早已笑成月牙一般,也暂且先顾不上温芍,只笑说道:“阿兄,你何时来的这里?”
顾无惑先是将顾茂柔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气色倒还看得,才回答道:“我今日归家,等你许久不至,便过来看看。”
“时辰也不早了,阿兄便去我那里用膳罢,”顾茂柔上前亲昵地挽起顾无惑的手臂,又嗔道,“还不是这贱婢不好,否则我也不至于耽误那么久。”
顺着她的话,顾无惑点点头,又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顾茂柔蹙了蹙眉心,往顾无惑耳边细语了几句,道:“她闹得我们家宅不宁,这样的婢子该是狠狠管教一番才是,也给底下人那些心术不正的紧一紧身上的皮。”
顾无惑一时并没有说话,而面对顾茂柔几乎要把自己扒皮抽筋的目光,温芍虽心底无望,却还是不由地往顾无惑背后躲去。
大抵是被她的动作激得不耐烦,顾茂柔伸手往顾无惑身后去捞温芍,温芍一时慢了一步,便被她抓住细瘦的腕子,又不肯由着顾茂柔把她拖出去,竟也死命地与顾茂柔较劲,也不知哪里多出来的力气,最后只将顾茂柔甩得松了手,可惜手腕上又被划出几道血淋淋的红痕。
顾茂柔哪受得了这气,原本抓着人便要当即用刑的,奈何顾无惑出现了,她总归不想让兄长见到这些,便按捺下了,只想着先把人抓回去关起来再说,哪想着温芍举止轻佻,看见男子便往人身上粘上去,简直不知羞耻,更让顾茂柔想起她和张时彦的那起子事去,不仅如此还像是仰仗着顾无惑一般不肯听她的管教,又当众甩了她的手,无异于往顾茂柔脸上甩了一记耳光。
堂堂长福郡主骄纵惯了,当即便柳眉倒竖,骂道:“小娼妇你还想作甚?快些与我回去,不然我马上让人扒了你的皮!”
说完便给周遭的人使了眼色,倒是陈嬷嬷悄悄按了一下顾茂柔的手背,只是很快便被她拂开,并不在意。
温芍见那些人又往自己过来,连声道:“求郡主饶了奴婢,奴婢愿意给郡主当牛做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成,只求郡主饶了我这条命……”
但若是求饶有用,温芍也就不会被关这么久了。
“慢着。”就在温芍朝后瑟缩之际,方才她被顾茂柔抓过的地方,竟又被人抓住,她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顾无惑皱眉向着顾茂柔道,“柔柔,谁教的你满口污言秽语。”
而看着顾无惑已经拉住温芍,那些仆从也便不敢再继续动手。
顾茂柔一愣,继而脸稍稍红了红,身边的陈嬷嬷等已经跪下,她便也跺了一跺脚,撒娇道:“阿兄,我也是气急了嘛……”
顾无惑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继续责怪顾茂柔,只是转而对温芍道:“怎可为这样的事便轻易许下誓言?”
他虽不像是在教训温芍,可语气却带着几分凝重,温芍更怕得不行,自己所为不过是为了保命,顾无惑为何又如此严肃,她不明白。
“阿兄!”顾茂柔气得步摇都缠在了发髻上,“你怎么……怎么为她说话?”
顾无惑这才放下温芍的手,却将她挡到了身后,对顾茂柔道:“这个人,我带走了。”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只有还跪在地上的陈嬷嬷扯了扯顾茂柔的裙角,她却浑然不知,许久后才回神道:“不行,她犯了大错,怎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她?” “早前我得知你小产,也寄信询问过你是否想与张时彦和离,可你却并无此意,”顾无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饶过了张时彦,却对着一个婢子喊打喊杀,柔柔,这是为何?”
“阿彦说了,是她一直在勾引他,那日他喝了酒,这才差点犯下大错,我收拾她不过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阿兄怕是自幼在寺庙里待得久了,实在不知这世上有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顾无惑并不生气,却道:“看她满身的伤痕,定是已经被折磨许久,你若没将她直接杀了,那么眼下她所受的惩罚也已经够赎她的过错了。”
闻言,顾茂柔没再说话,到底害怕顾无惑管教她,只是恶狠狠地盯了温芍一眼,像是在警告。
温芍自然低头不敢看她,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今日她本也没想着能再活下去了,谁知竟峰回路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