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却摇头说:「如果是就好了,但我想整个风雷市也没人知道。有一天他被发现死在背阳右区,不知道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杀害他,那之后没多久鳞族和羽裔开始攻击风雷市,侍卫队也没空调查。」
「我还以为你这么讨厌他们是因为你爸。」徐皓钧想起父亲,用尽各种手段也要让儿子进入某大型企业的父亲,如果他知道儿子搭上一部电梯就此逃离那场饭局,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因为我妈。」菲亚每一个字都像沙粒掉落地面。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妈的死,她先是在鳞族的攻击中受伤,又在跟羽裔的战斗中死在战场上,很不要命吧?明明受伤了还是要站出来。」菲亚露出怀念的微笑。「她就是这样的人,越是大家不去尝试的事情她越要去做,背阳左区的挖掘场成立,她也是头几个志愿加入的人。」
一个直觉闯进徐皓钧的脑海,他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说出口。「你该不会是单亲家庭吧?就是从小由妈妈独力扶养,爸爸很少回家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很明显吗?」菲亚睁大眼睛。
「就只是一个感觉啦。」徐皓钧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走向那张小巧的木椅勉强坐在上面,就高度来说要抬起头才能跟菲亚说话。「我妈在我念小学的时候跟我爸离婚,那之后我就很久才会见到她一次…你怎么笑成那样?」
「什么单亲家庭阿小学阿离婚的我听都听不懂,那么多奇怪的说法,你们都不会搞混?」菲亚笑出来。
她笑起来带有一种纯然的天真,足以推翻从一开始到现在给人的印象,徐皓钧突然脑袋打结反应不过来。「说起来…偶尔也满…满容易搞混的。」
「是吧!说不定我们两个种族满相像的,你那边没有鳞族或羽裔吧?」
「我连这两个种族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
「那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菲亚双手手指交叉往上拉伸展筋骨,腰部的曲线明显到徐皓钧刻意转开目光,刚好窗外传来昆奇的声音。「队长,存续差不多结束了。」
「我正聊到兴头上,你跟八荒他们意思意思去巡挖掘场或城外吧。」不过一眨眼间,她又变回任意妄为的探索队队长。
「八荒队长说他们要再去巡视背阳区城外,向阳区就交给我们,先前他们只针对第十七号光导管,保险起见最好是安排一次例行性的巡逻。」昆奇以同样不慍不火的语气说,看来早就习惯队长的风格了吧。
「真麻烦,你召集队员们在背阳左区的挖掘场外集合,等我到了就马上出发。」菲亚转头再次看向徐皓钧,稍早那抹纯真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先待着,没事不要外出,不要让侍卫队那伙人知道你在这。」
「好。」说归说,他其实对于要怎么不被别人发现没什么概念。
「这给你,晚点我再带一些过来。」菲亚把腰带上的银色水壶卸下,没多说什么就跨出大门仅剩的矮墙。徐皓钧听到他们四人低声讨论了什么,很快的四周恢復一片寧静,毛族的脚步声轻的可以。
他打开水壶喝一大口水,在这里感觉随时都在口渴。喝够了水,他回到角落拿起刚刚看到关于『万物』的笔记翻开第二页,原以为菲亚看不懂的文字是失传的古代文字或外文,不料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懂,甚至文法跟语意都能完全了解。
然而书里面的内容描述却是一个超出想像的物质。
静境的分寸来到7度整,存续结束,一群二十几人在毛族之中显得奇装异服的人集结在背阳左区的大道末端,维持稳定的步伐往市政中心前进。
他们身着各色布料,红黑白黄各色深浅不一的布料,唯一相同的是从头到脚包的紧紧,有破损的地方用布条结实绑住,不露出半点肌肤。另外,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不同顏色的毛线帽跟墨镜,只露出嘴巴,腰上缠着腰带与不同材质的水壶,长短不一的小刀掛在两侧。
带头的两人多戴一顶绿色米色褐色组成杂乱图样花纹的帽子,毛族们更注意的是他们脚上的鞋子,在沙地留下又重又沉的脚印。稍早在存续时他们也在领受存物的队伍中,毛族没有明令禁止外族参与存续。
『流浪者』,在静境中游荡各处进行交易的一群神秘人物,从前任市长就不定期拜访风雷市。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一个种族,而是如字面上意思:一群流浪者。私底下也有人猜测他们的服装是用来掩盖各族之间的特徵,目标就是古代遗物与贸易。
毛族的四个侍卫前来迎接他们,里头包含看守存物差点跟菲亚起衝突的风盔,不同大小的暗红色布块披在不同顏色上头,由他首先开口说:「欢迎你们来风雷市,求主带领。」
「风雷齐鸣。」流浪者带头的人声音沙哑沧桑,伸出一隻手按在胸口,入境随俗是他们做生意的手腕之一。
侍卫们带着他们穿过眾人好奇的目光,一路走到行政大楼的范围,进入被阴影遮蔽的地方,流浪者带头的人拉起墨镜,露出一对饱经风霜的眼睛。「我每次来都觉得日夜塔真是全静境最伟大的发明。」其他人一一把墨镜拉起,每一双都或多或少都有细纹,几乎没有年轻人的眼睛。
「也有部份是你们提供的材料。」风盔慎重的说。如果光靠风雷市内挖掘场挖到的物资要盖出日夜塔加上光导管等设备,可能再十几轮都不一定能达成吧。
「是商业合作,在我看来你们的挖掘场才是真正的宝库。」流浪者带头的人极力远眺市政大楼右边,日夜塔露出小小的尖端像奇特的人造太阳。
一行人走过不久前八荒和菲亚等人经过的大厅与安全门出口,各种鞋子在上楼梯时踩踏出不同声响。走进二楼的大厅,市长与副市长站在舞台前方,淡绿色的披风垂在背后,左右两侧各站着四个侍卫,不同的是这里的侍卫手中都握着某种细长的铁棒。
流浪者们全都着迷的看着天花板上那颗水滴形的灯泡,带头的流浪者也忍不住抬头直视着那里头的光,丝毫不在意侍卫们手中的防御型武器。
「你们还是老样子,只看那颗灯泡。」副市长露出熟识的笑容,但笑的比平常更用力一点。「乾脆送你当见面礼好了,海浪。」
「我看的是更里面的东西,谁像你只看外表。」带头的流浪者,海浪,也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在距离市长与副市长大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不到1度前才刚离开,这次回来的真快。」市长的笑容则是多了分谨慎。
「欸,别这么快进入正题,我还没提出条件呢。」海浪一派悠间的说。
「我们也没说要买啊,是不是?」副市长刻意做出惊讶的表情。
「不,你们会买这么消息,欸,而且出高价,这关乎你们的世仇,和这个世界的秘密。」这意思是要卖的消息有两个。
「跟鳞族和羽裔有关?」市长问。
「欸,条件还没谈妥,我没说是这两族的事情。」海浪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你们这一小段时间又跟哪一伙人结仇是我不知道的?」
「不瞒你说,可能还真的又跟别人结仇,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副市长别有目的的说。「当然也有可能你知道,我听竣寧说跟你有关。」他刻意亲切的称呼市长的名字。
「哦?跟我有关?」海浪脸上蒙着毛线帽看不出表情,但语调显得非常有兴趣。「跟我有关但我不知道?你知道情报的真实性在我们来说是第二开不起玩笑的吧?」
「当然,这么说吧,风雷市这一轮来了访客,既不是毛族,也不是鳞族或羽裔。」副市长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下。「用来交换情报,我认为价值相当高阿。」
海浪没有接话,炯炯目光直盯副市长。「欸,大家不是第一次做生意,那来谈吧。」他回头朝其他流浪者示意,拔出腰间的小刀递给其中一个流浪者。
市长朝侍卫们招手。「请他们在楼下等,你们也在楼下待命。」
没多久,整个二楼大厅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适合谈事情的场合,他们坐在地上围成三角形,各自和另外两人保持相同的距离。副市长看着市长,市长看着海浪,海浪轮流看着他们。「怎么今天气氛这么尷尬?政策分歧啊?」
「是阿。」市长叹口气。
「有一点。」副市长说。
「好吧,这次我吃点亏,我先说好了。」海浪刻意叹口气。「照你们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1轮之前,风雷市有发生什么异状吗?」
听到这个问题,市长和副市长同时看着对方,后来由市长说:「当时日夜塔的光突然熄灭,防壁失效,阳光再次侵袭市内。」他说的很简短,同时也是不久前徐皓钧刚知道的内容,就过去经验,面对『流浪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隐藏讯息。「听说你有线索?」
「不只是这样吧?」海浪微笑,看着副市长。「欸,先说好,我只是可能知道,就跟你们的那位客人一样。」
「好吧,那我也说一点。」副市长敏锐的收到海浪话里的暗示,双手微微举起。「那位客人也造成…我姑且说是一点恐慌吧,而这个人远从沙漠某处走过来。」
「你们认为是流浪者?」海浪敏锐的察觉副市长想说什么。
「只有可能符合你们的特徵,除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种族。」市长说,他在苦思怎么让海浪承认徐皓钧是『流浪者』。
「你当时倒是很坚持他属于流浪者。」副市长斜眼看着他。
「总不可能是故人或全新的种族。」市长看向海浪试图转移话题。「那么,关于那场关係到全城或世界的异状,你知道什么?」
「等等,这不太对。」海浪笑着摇摇头,他迅速搞清楚两人之间的矛盾八成就是那位客人的身分问题。「你们想用那位客人来交换情报,我应该没搞错吧?」
「对。」市长感到雀跃,他方才刻意提到故人就是为了激起海浪的兴趣。
「我们用这个人跟你交换情报,我赌你们看不出他的来歷。」副市长接口说,他只想找机会弄清楚徐皓钧的来歷,但异变的情报也不能轻易放弃。
「欸,未知的事物对流浪者来说是第三不能拿来开玩笑的。」海浪微微瞇起眼,眼神跟嘴形十分严肃,像要把每个字刻到钢板上。「刚刚市长提到的故人应该是演进派教义里的神,对吗?」
「是。」市长说。
「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的人?」海浪再次确认。
「没错,这样我们就揭开你们的真实面貌了。」副市长刻意把话题带回到『流浪者』身上,到目前为止这群人的来歷也是谜团,如此就增加海浪不承认徐皓钧是『流浪者』的可能性。
「欸,讲得这么有把握,我开始有点害怕了。」海浪笑着说,他在思考的反而是造成两人衝突的原因是什么。
三人突如其来的静默,各自盘算。市长和副市长都想取得那场造成阳光再次照亮全城的异变线索,但对徐皓钧有南辕北辙的想法;海浪则是被勾起对徐皓钧的兴趣,但又顾虑『流浪者』的身份被揭露。对他们三人来说,此刻的每一寸都跟一轮一样长。
「为表诚意,我先说第一件事。」海浪压低身体,明明现场没其他人在还是像诉说祕密那样低声说:「大约1轮以前,鳞族和羽裔在你们背阳右区城外很远的位置,双方大战了一场。」
「什么?」副市长顿时惊呼一声,背上的毛竖起大半,市长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是海浪期待中的回应。
「我就说你们会感兴趣吧?」
「鳞族跟羽裔虽然没有同盟关係,但多轮以来唯一的敌人就是风雷市,怎么会突然…」副市长喃喃说。
「我以为他们想通了要联手进攻,还犹豫要不要通知你们,不料却自己先打起来。」海浪敛起笑容,有德行的商人不在受害者面前吹嘘情报。
「那么,谁赢了?」市长问。
「不分胜负。最大的关键是鳞族和羽裔的首领对决,单挑,简直是精采非凡,我没想到能活着看到那种景象。」海浪戏剧性的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远处,从这个地方只能看到几栋残破房舍的屋顶,以及一望无际的天空。
「那两族…原来有首领吗?」副市长难以想像,过去这么多轮里从来没见过两族的首领亲上战场,而首领的模样与能力如果要海浪开金口,显然又是另一场交易。
「我能透露的就这么多,倒是风雷市除了防壁消失,没有其他异状吗?譬如…」海浪两隻手掌心朝上,缓缓往上升,用表情暗示。
市长叹一口气。「就是那样没错,所有人陷入恐慌。整个风雷市像突然飘浮在空中,人、房屋、沙地、石砖…各种有形之物全失去重量往上漂浮,我们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太能控制!」
「那我没猜错
,这是遍及整个静境的异变。」海浪已经忘记刚开始刻意压低声音营造气氛的事情,兴奋的说:「在以前的书籍上这叫『失重』,只有科幻小说才有记载。引发失重的瞬间我刚好亲眼目睹发生的原因,就是鳞族羽裔两个首领的能力衝突!」
海浪的两隻带着手套的手握拳,在胸前用力互击发出闷响。「你们能想像吗?碰撞,互相撞击,你打我我打你,砰的一声好像空气中发生气爆,然后我跟其他伙伴们通通都飘在空中!天啊,是空中耶,我以为我会一路往上飞升到天堂你们知道吗?」毛线帽露出的皮肤因为兴奋而发红。
「你认为这件事跟静境某个运作的秘密有关?」市长冷静的拉回正题。
「没错!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关于静境起源的线索,至少能知道能力的碰撞能引发特定的结果。」海浪稍微冷静下来。「就说你们会高价购买吧?过去几轮你们的交战中没掌握到吧?」
「这么巧被你们目击事发瞬间,确、确实了不起。」副市长彷彿刚从大梦中醒过来,差点咬到舌头。
「欸,说到这个,我一直很好奇日夜塔和防壁的动力来源,为什么防壁会因为这次异变而消失?」海浪再次往前倾身,这次不是说悄悄话,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海浪,在商言商阿,这个情报你打算用什么换?」副市长的声音像吃了一大口未经过滤的存物。
「我是有些筹码可以拿来谈…」身为流浪者,海浪当然不会轻易受威胁就范,但静境最大的缺点就是客户少的可怜,不能轻易得罪。「不过既然你们要保密,我也只能客随主便。」
「那么,就这样?」市长轻描淡写的问。
「剩下的你们最好保证那位客人值得这个情报,不然我只能先说一声抱歉了。」海浪拉直腰身,隐约听到骨头发出喀啦声。「至少这个人大概哪时候或是从哪里来可以告诉我吧?」
「他从其中一条光导管的方向走过来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市长说。
「就这样走过来?怎么可能?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这连我们流浪者都做不到。」
「至少他倒在光导管的旁边,还不小心遮住光源,这一轮的『祝福』差点变成作战会议。」副市长补充,当时他中断市长指派各队任务的说明设法稳定群眾,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再次发生失重。
「真的从沙漠来?」海浪的眼睛瞇起。
「从爪裔的地盘。」
从对话或他们口中的交易开始到现在,海浪首次陷入沉默,不到1寸的停顿表达了各种情绪。「这更不可能,那里距离风雷市至少1轮的路程喔!就算是我们也做不到。」
「事实摆在眼前。」副市长把徐皓钧形容的爪裔样貌一一细说,包含地点是在一个洞窟里面。
「确实像爪裔的地方。」海浪隔着脸上的毛线帽抚摸额头。
「等一下,你刚刚说距离风雷市1轮?」市长突然脸色大变,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对,但爪裔的具体方位我不能…」海浪也跟着想到市长想到的事情。
「怎么了吗?你们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副市长轮流看着他们,心想这个距离能证明什么。
「这个人值得刚刚的情报,欸,说不定我还得倒贴。」海浪几乎立刻站起身,急躁的来回踱步,如果不是在别人的地盘恐怕早就衝出去找人了。
「我认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市长站起身朝着海浪的背影说,流浪者几乎到安全出口了。
「我找人讨论这件事,你们忙你们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海浪已经跑进楼梯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副市长一脸困惑。这时候眼前白影一闪,市长的手迅速压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压得他肩膀下沉。
「派侍卫队去找八荒或菲亚,总之先找到徐皓钧,快,我们也去!发生异变后他出现在静境,这不可能是巧合,他跟异变或静境一定有某种关联。」市长罕见的急躁起来,话刚说完就往出口跑去。
然而副市长却面带迟疑,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就在踏进楼梯间阴暗处的瞬间,一个画面快速闪过脑海,曾经有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凭空掐紧他的喉咙想置他于死地,以及一张绝望的脸孔。
假如徐皓钧跟异变甚至整个静境的运作原理有关,那很可能就跟那个人有关,最差的状况可能是…他改变行进的方向,改往三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