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穷酸书生的日子过得着实是清苦。
他每天清早起床晨读,摇头晃脑一便去砍柴, 砍来的柴火装在背上的小筐里, 去山下的小镇上换几个铜板, 再换几个馒头,便是一天的吃食。
再来,便是时不时在小镇大集小集上摆摊,也为邻里写些书信挣润笔费, 也卖卖自己的字画, 只是基本无人问津。
生意清淡得很, 书生守着摊子翻来覆去读他那几本科考制艺的经书,倒很安贫乐道。
狐狸却不耐烦陪他熬这清苦日子, 便时常去山林里猎来动物, 叫书生烤了两人打打牙祭,吃不完的送去镇上卖了, 比卖柴火能多挣几个铜板。
书生因此苦练一番烤技,几次吃得嘴角流油后了才想起来问狐狸:“我听闻神仙餐风饮露,不食荤腥浊物、亦不杀生,你想成仙,怎不照做?”
狐狸舔干净爪子,懒懒地走到不远的小溪边清洗嘴与皮毛, 又在阳光下伸展身体,快快乐乐地翻了两翻。
它水滑亮丽的红色皮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看得书生心痒难耐,情不自禁走过去把狐狸揽在膝上揉肚子。
狐狸懒洋洋地瞥了书生一眼, 甩甩大尾巴,道:“我是想做神仙,又不是要去做和尚。禁欲非我道,我的道,简单来说就是有克制地追逐快乐。但叫我快乐的事物总是互相冲突,牺牲在所难免,全看当下权衡。”
“书生,你的道又是什么?”
书生愣了一愣,万千思虑只在一瞬之间,飞快掠过又消失,眼中一霎闪烁的清明又在眉目开阖间消失不见。
他只轻声道:“我啊,想读书科举当大官。”
好吧好吧。
狐狸打了个滚。
书生得闲的时候,狐狸会教他锻体之术与呼吸吐纳的功法。
狐狸好似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一只狐狸,很少再做出如人一般后腿直立的怪相来,不过仍旧是个难伺候的大爷,日日要梳毛软窝烤肉吃零食不说,还总嫌弃书生书读得不行也就罢了,修炼进境也慢,除了一张好看脸蛋之外废到不行。
书生不时被它念叨,初时明明嫌它是个麻烦,却也慢慢习惯狐狸的陪伴。也许是因为寂寞久了,也许是因为狐狸只是嘴巴坏,对他倒也不差,领他修行、改善生活,还会把书生驮在背上,领他去山巅看星星。
第一回是在书生与狐狸又小吵一架之后。书生想趁着月光正好多念念书,狐狸怕他坏了眼,叫他不如打坐修炼。
一人一狐谁也不服谁。狐狸生气的时候,会把尾巴打在地上啪啪作响、爪子磨的咯吱咯吱、再威胁地龇牙咧嘴起来。
书生根本不怕它,一人一狐来来回回争执不少过,狐狸从未以武力凌人,最多生闷气跑得几天不见人影。
此番却有所不同,狐狸往外跑了,但不是一只狐跑的,而是变大到几人高的体型,同时掠走了书生。
这精怪于月光下的山林间奔驰,似风似电,书生抓着它的颈毛,被无形的术法护着也未被迎面凛冽的山风刮伤。
狐狸如履平地地攀上一座高峰,才停下卧在山巅,抖了抖背让书生滑下,又用毛尾巴把书生圈在腹旁。
“这里的星星不错。”
书生……书生打了个寒颤。
狐狸狂奔这一阵,气也差不多消了,用尾巴把书生又圈紧了一点,感觉到书生也主动往温暖柔软的皮毛里蹭了蹭。
狐狸讪讪地嘟哝:“不会吧,有这么冷?”
书生不语,紧紧相贴之下,狐狸能发现他轻轻的颤抖。
“我的天,”狐狸失笑,“书生,你怕高?”
书生脸埋在毛里“哼”了一声。 狐狸“哧”一下笑了,“我真怀疑我找错了人,你又不会读书、又不会修炼、还怕高,一点也不像神仙转世。”
“随你啰嗦,反正我就是要读书,要去京城做大官。”书生慢悠悠道。
“为什么呢?”
“不清楚。但或许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目标。”
“哦?”
“……并且,我再千般不好,起码烤肉很优秀。”
狐狸又笑了,大毛尾巴轻轻拍到书生身上:“大言不惭的人,怎不想想你当初烤出的许多焦炭?快向我可爱的猎物们道歉。”
“你同我不也一起吃了个干净?未有滥杀与玩弄,充饥的目的达到了,对猎物的尊重便已经完成。”
“哈,好吧,算你有理。”
一人一狐静静地观赏满天星辰。
书生忽然开口闷闷道:“我不喜观星。”
“又为何?”
“……这闪烁的星子,恰如人的双眼,好似监视着地上的人,着实讨厌。”书生恹恹道,“难道诗篇中赞颂的星星该是这样么,真叫人失望。”
狐狸沉默了一会,道:“也许……”远处最亮的星辰一闪一闪,它说不下去了。
书生安逸地睡着了。
他清醒时眼睛被遮蔽,看不到星光照耀的范围其实只有两人生活的一片山头与山下的小镇,再往外,纯黑的夜空与大地连成一片,没有光也没有边界,只有模糊的虚无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