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们说那些人都是建州鞑子地盘上逃出来,辗转海上千里,才来到登州的。
登州本地的乡民,对这些辽东难民都极厌恶。
这些人不但乞讨,还有偷东西,甚至抢劫财物的。
官府抓不胜抓。 有些偷东西的,被乡民抓住活活打死,官府也听之任之。
乡民述说的时候,都认为官府应该把这些难民尽快弄走。
至于理由,则是认为这些剃头的,难保里面没有后金奸细。
就算不是后金奸细,那盘踞东江的毛文龙也未必是好东西。
毛文龙自己不设法收留这些难民,把这么多难民放进到登州来。
害得登州不得安生,就可见不是好东西。
这些剃发辽民涌入登州,万一作为毛文龙内应,抢占登州做地盘,那也可怕。
朱由检听着这些乡民抱怨,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很不平静。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些乡民面目可憎,愚昧至极。
他说不清心中是悲哀,还是愤怒,还是觉得可笑。
内地百姓痛恨毛文龙把辽东难民转移过来。
而与此同时官员文人们却还在一个劲指责毛文龙不解散辽东难民,群聚在岛上,故意以此索求军饷,耗费朝廷钱财。
完全相反的指责,能同时加在一个人头上。
大敌当前,大部分人却还如在梦中,都想着自己方便。
要求毛文龙这样的前线将士体谅后方,却从来不知道要后方要体谅前线官兵的痛苦。
这就是社会没动员,舆论没有发动起来的恶果。
现在顺天府的民间舆论已经大大改观。
但其他地方却还和过去一样。
辽东百姓经历的痛苦如在地狱,内地民众却麻木隔阂,毫无所感。
以为和自己没关系,不但不同情,还反而嫌弃厌恶对方添乱。
将士在敌后拼死搏杀,浴血奋斗,后方的百姓却丝毫没有感激,只把军队看成可能给他们添乱的负担。
在如此的社会氛围下,民仇视军,军与民为敌,甚至民与民为敌,怎么可能不是一盘散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实际历史中的悲剧也就不难理解了。
崇祯四年十一月的吴桥兵变,孔有德等人奉命带去支援关宁,带的不过只有区区一千明军。
军饷不足,士兵饥寒,因为抢了一只鸡的问题,整肃军纪,导致军队哗变。
但军变之后,他们打回登州,形成的叛军队伍,最高可达八九万人。
这近十万人的队伍,就是在登州的辽东难民组成的。
原本明朝的官大多以为东江的兵疲弱不堪,不过是一群空吃军饷的草包而已。
结果叛军守登州,守了足足一年多,从崇祯四年一直守到崇祯六年初。
明军死活就是打不下来。 不得不辛酸承认这些东江兵将能力强的出乎意料:“诸贼久在关外谙习历练,城守事事有法。”
期间叛军还四处出击,各处烧杀劫掠,搅得一片狼藉。
民间财富损失换算白银恐怕四五千万两白银都不止了。
经过一年多明军围剿打击,最后叛军从海上带到后金的还有两万人。
孔有德、耿仲明这些在明朝被鄙视的东江中下层军官,只能带领一千多人的队伍。
到了后金那边,却被封王。
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后金对毛文龙的东江部下的重视程度在明朝官员那里,一定是难以理解的。
因为大部分明朝官员一直就觉得毛文龙的东江,不过是可有可无,空耗钱粮的赘疣。
明朝官员拼命主张裁减东江军队,认为军队多了就是负担。
结果被裁减下来,这些人最后还是当了兵。
只不过从打击建虏的兵,变成打明朝的兵了。
明朝官员心心念念的东江移镇,以为东江的兵在海上没用,移到其他地方才有用。
结果就是把本来打击后金的力量生生变成了打击自己的力量。
登莱一带从明朝的大后方,变成了大溃疡。
这一出一入,相差多少?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明末许多官员的行为逻辑就是省钱,省钱。
他们认为省钱就能减轻百姓负担。
结果省到最后,又何尝省钱?
光靠皇帝一个人在上面呕心沥血的维持,又怎么可能取得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