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
钱谦益决定连夜动身。
他让王世德留在南京城内,监察各方动静。
特别嘱咐王世德派兵保护一下阮宅。
若是阮宅实在保不住,也要保证阮丽珍的安全。
钱谦益毕竟和东林关系密切,他在时若派兵保阮大铖家人,容易被昔日同道侧目而视,以为他对阉党过于偏袒同情。。
现在他走了,王世德作为锦衣卫高官,调兵维持秩序,维护法纪,保护缙绅家眷安全,那也是理所应当。
若是证据确凿某人犯罪,自有国法处之,也不应该让暴民肆意劫掠。
那些激进秀才就算有所不满,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反对。
这么安排,让汪汝淳觉得钱谦益离开南京这一着,果然不错,不被现在城内激斗缠住,等在外围调查到足够信息,有更大把握,再全力一击,那时就可以一锤定音。
王世德派手下一个锦衣卫百户周艮带着百人护卫钱谦益和汪汝淳而去。
六天之后,钱谦益、汪汝淳一行人便已达到昆山县。
此时已是初春。
到昆山境内,春雨霏霏。
这雨细如牛毛,似有若无。
便是不打伞,雨落在身上,衣服也不甚湿。
钱谦益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吟道:
“雨送闲愁,烟萦孤闷,燕雀空噪重檐。怕见素梅银绽,弱柳金尖。宿醒消尽,翻多恨,梦魂醒处恋余忺。””
汪汝淳虽然也中过秀才,不过在诗词方面却并不太通,在旁问道:
“这是牧斋公作的新词么?”
钱谦益摇头,笑道:
“这词的作者却是这昆山县的知县。”
钱谦益以豪杰自命,不仅交游广泛,对家乡省份各郡县的县令,自然会去了解。
汪汝淳哦了一声。
随即道:
“喜欢吟诗作词的人,做官只怕未必会好。”
钱谦益问道:
“哦,孟朴这么说是为何?唐宋时可有不少诗词名家做官。”
汪汝淳道:“唐一百多年便有安史大乱,都城屡次沦陷,宋一百多年便丢了一半国土,算来安定治世比我大明要短得多,虽然原因颇多,不过这诗人词客做官只怕也确实未必能做得多好。”
钱谦益摇头,显然觉得汪汝淳说法太过偏颇。 汪汝淳补充道:
“作诗词者不是多愁善感,也要豪放疏阔、纵情任性,这做官却要冷静细密,耐得繁琐,受得住委屈,”
钱谦益道:
“孟朴之见有些道理,不过凡事也不可一概而论。这昆山县的知县秦士奇似乎就不错。”
汪汝淳眼睛眨了一下:
“传闻不错,实际却也未必真好。”
钱谦益笑了一下,却不再说话。
一行人策马而前,不多时就已进了县城,直往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随从亲兵上前通报。
衙役们听说巡抚来到,全都诚惶诚恐,不多时县丞出来迎接。
钱谦益皱眉问道:
“你们知县呢?”
县丞叹气道:
“今日县内发生民变,知县赶去安抚了!”
钱谦益和汪汝淳对望一眼。
钱谦益也是无奈苦笑,莫非自己真成了扫把星,跑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出事?
“怎么民变?如何变法?”汪汝淳问道。
他们进昆山县这一路,所见情形,百姓安居,并不像是发生什么大的动乱的样子。
县丞道:
“抚台想必也知道这阉党时的阁老顾秉谦就是鄙县之人。”
钱谦益点点头,目光闪烁道:
“莫非是顾家遭劫了?”
县丞道:
抚台说的不错,正是如此。这几日县中士子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群情激奋,鼓动乡民包围了顾家宅院。县令赶去劝说安抚。只是百姓对阉党的民愤太大,冲进顾宅,把财物抢劫一空,又把宅子放火焚烧”
钱谦益眸中闪光,沉吟不语。
显然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甚至他说要来昆山,很大的原因就是顾秉谦在这里。
顾秉谦在天启时被称为当朝严嵩,魏家阁老。
以年届八旬之三朝老臣的身份,奴颜婢膝,给魏忠贤当走狗,可谓老而不死的无耻之尤。
不过他在天启六年大概也觉得魏忠贤难以长久,便辞职回乡。 在崇祯改元,阉党被清算之后,在家乡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钱谦益猜测那些激进士子既然在金陵城中制造事变,那昆山或许也会有动作,这才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若按法度而论,顾秉谦有罪,那朝廷自然会处置。
朝廷并没有判处顾秉谦抄家之罪,而当地人就去抄掠顾秉谦家,然后放火焚烧宅院,这显然是犯罪行径,应该依法治罪。
不过如今江南舆论都操控在东林系的文人士子手中。
这类事情,只怕也是将要成立的复社提前立威之举。
甚至不排除是为了对抗朝廷战时新政,提前煽动。
他们既然有本事发动百姓劫烧顾秉谦家,自然也可以对其他官员下手。
这种情形下,还有哪个官员敢依法办理。
向朝廷上疏禀告时,大概也只能是说阉党可恶,百姓行为虽有过激,也是出于忠义之愤,其情可原,于是不了了之。
按钱谦益的判断,这南京城内的事情和昆山的事情多半有一定联动关系。
本来阮大铖在南京的宅子被洗劫焚烧,应该还在前。只不过出了阮丽珍这个变数。
接着就是昆山顾秉谦,这也是杀鸡儆猴,造成一种恐怖气氛。
这也是对他钱谦益一个的威慑,意思是如果他不能和江南士子合作,设法阻挠抵抗朝廷聚敛搜刮之恶政,那恐怕下场不会比阮大铖、顾秉谦好多少。
在钱谦益沉吟时,一旁的汪汝淳皱眉道:
“如此做法,未免有些过分。若说是民愤?为何阉党气焰最凶时,没人烧顾宅?若是为怕亚当淫威,为何去年阉党刚倒台时,也没有百姓上门洗劫焚烧顾家?这顾秉谦对魏忠贤是谄媚了一些,但毕竟是耄耋老翁。这么大年纪,便是朝廷治罪,也要留情些。”
县丞颇有同感道:
“这先生说的是。可怜顾秉谦八十老翁,如今只能丧家之犬一般,弃家而逃。这顾秉谦虽说是阉党,但那也是在京城朝廷上的事情。
“鄙县是他家乡,不说他有多照顾,但却也谈不上多大过恶。所以我们也纳闷,这几日是怎么了?”
钱谦益皱眉问道:
“这民变之前,就没有些兆头风声么?”
县丞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