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舒张,则皇上之乱政自然各处渐受抵制。稍假时日,便可以纠偏矫弊,让圣上自知其非,此路不通,必然改弦易辙。”
钱谦益拍手道“
“伯达兄,这番高论,果然精彩!”
陆彦章也不知钱谦益的赞叹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有所讥刺。
他一拂衣袖,说道:
“这岂是我一人高论,不过是正人同道共有之见。这等见识,吾以为钱受之当比吾更明白才是,毕竟汝曾亲受顾泾阳之耳提面命。”
钱谦益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沓沓。
显然又有不少人来这刑部大堂了。
也就片刻功夫,就有十个人进来。
钱谦益转头一看,为首一人赫然就是遇刺的南京户部尚书兼吏部事的郑三俊。
他干瘦的脸上因为少了血色,更显枯黄憔悴。
肩膀上部还缠着白布,显然伤势还未完全恢复。
不过显然未真正伤及颈部要害,性命之忧是没有的。
黄宗羲和魏学濂两个青年士子,一左一右扶着他前行。
后面跟着三个文武官员分别是南京兵部侍郎傅振商,南京右军都督临淮侯李弘济,还有南京锦衣卫掌印鲁应魁。
再后面还有四人则分别是举人身份的左光先,生员身份的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
钱谦益皱眉,怎么这些人,这当口一股脑都涌到刑部来了。
尤其是郑三俊。 才受了重伤,怎么就来这里了?
难道是吴昌时这厮鼓唆的?
钱谦益的这脸上神色却被郑三俊看在眼里。
他皱眉瞪着钱谦益:
“牧斋,吾来此,你不欢迎么?吾是这案子当事之人,难道来旁听一下这案子审理都不成?”
钱谦益连忙恭敬道:“元岳公说的哪里话?只是贵体尚未痊愈,就亲降趾于此,谦益心中未免不安。”
郑三俊摇头道:“不妨事,这刺客铳法不精,不过皮肉伤罢了,老夫这条性命一时半会丢不了。”
“不知是何人告知元岳公来此?”钱谦益忍不住问道。
“怎么?牧斋莫非要怪罪此人不成?”郑三俊挂着浓重眼袋的双目向上一翻,语气里颇有讥讽之意。
在郑三俊身后的傅振商道:
“牧斋不必猜疑,是我告诉元岳公的,你这巡抚来刑部查案,光明正大,原该让我等观摩一下才对。”
李弘济,鲁应魁对此也连连点头,说道:
“南京发生此等凶案,可谓两百年来未有之事,我等武官也有责任,旁听此案,明了案情,也好预防。”
钱谦益微笑点头,似是同意他们说的话。
他原先对这么多人,突然一起来,确实有些戒备之意。
不过此时转念一想,这来得倒是正好,在这么多有影响力的人面前,把这案情剖分清楚,起到的效果更好,产生的作用更大。
在如山铁证面前,东林清流們也是要顾些脸面,不能再无视事实,任凭自己好恶妄断是非的。
钱谦益拱手向诸人施礼,众人也分别还礼。
陆彦章见所来之人大多是东林清流中的人物,是自己的助力,心中欢喜。
尤其郑三俊德高望重,在场众人中官阶最高,又是案件中直接的受害者。
郑三俊又素来厌恶阉党,厌恶阮大铖一流人物。
那自然会支持自己判定的案情。
只要钱谦益没有铁证能证明阮大铖无辜,那他就翻不了这个案。
对这些奸佞恶徒,他陆彦章信奉的向来就是疑罪从有。
这也是东林先贤们当年竖立过榜样的。
钱谦益就算搬出巡抚的威风,也难违众意。
至于说钱谦益究竟对这个案子了解到什么程度,掌握哪些信息。
是否真有可能推翻自己的判定。
陆彦章丝毫也不担心。
首先这刺客早就逃得没影了。 南京城里也曾经搜捕,根本就搜捕不到。
他们抓不到刺客,钱谦益自然也不可能抓到。
钱谦益在案子一发生之后,就立刻吓得逃出南京城,去南直隶其他府躲避危险,自然更难以找到和案子有关的线索。
在抓不到刺客的情况,就只能以可能的行凶动机,判断谁有最大的嫌疑。
郑三俊在遇刺之前,刚在后湖岸边说要把阮大铖抓入南京刑部大牢,严加拷询。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包括郑三俊自己也可以作证。
虽然阮大铖那时不在南京,但至少可以说明过去郑三俊就非常厌恶阮大铖,多半也被阮大铖视为眼中钉。
从行凶动机来说,阮大铖逃脱不了嫌疑。
人证现在也有了,这阮旬已经招供了。
想到这里,陆彦章瞥了一下趴在地上的阮旬。
那阮旬看见忽然涌进来这么多人,扭头看了看。
心中一凉,这些人他认得大多是他老爷阮大铖的对头,这一下更没希望,他不由自主觳觫发抖得更厉害。
这让陆彦章更增添了把握,他确信这阮旬没有胆子翻供。
陆彦章让刑部的衙役吏员,搬来座椅,分列两侧,让众人坐下。
钱谦益待众人落座之后,微笑着对陆彦章道:
“刚才伯达兄的教训吾余还未作答。伯达兄说办案也要扶正祛邪,不知伯达兄是否已预定一个正邪成见,然后不管案情真相如何,强行把确实未曾作案者定成罪犯,又将确实犯案的行凶者开脱成无辜?”
陆彦章嘿然道:
“那自然不是,所谓扶正祛邪,不过先要有判明正邪之慧眼,办案少走弯路,正者自然不会去做那行凶之事,邪者虽然行凶之后,百计脱身,终究无所遁形。”
黄宗羲点头附和道:“能先判明正邪,则自然不容那妖人狡计掩人耳目,混淆是非。”
钱谦益颔首道:
“若如此,就是还要顾事实如何。若被视为奸恶之人,并未犯过的案,那也不能强行说他犯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郑三俊道:
“不知元岳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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