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常撑着拐杖,和她的狗来到河边,直到太阳落山。这样的时候,他常常就在离老妇人不远的地方看书,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老妇人佝偻的背影。
老妇人似乎过得并不好,有一次,她没过来坐多久,就有个男的将她拖了回去,还一边拖,一边骂,说她不中用,只知道享乐,什么都不干;偶尔有人跟她说话,她明显相当高兴,可惜的是,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几乎听不到,跟那些人的对话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很喜欢隔壁家的小孩子,经常拿橙子给她,那小孩也常跟她的狗玩……
总之,怎么看,这个老妇人都是慈祥又可怜的,实在难以想象她曾经会用毒害人。
不知不觉,叶梓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老妇人的老朋友。
无论如何,也想跟对方交谈一下,谈谈欺负她的年轻男人,谈谈她的过去,兔的家,可以的话,想要帮帮她,等等。
他坐在了老妇人身边,亲切地跟老妇人问好。
很平凡的搭讪方式:“婆婆,今天天气还不错啊。”
他在老妇人身边大概说了五六分钟,老妇人才如梦初醒地转头看向叶梓,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然后,她颤抖着干枯的手,取下厚厚的老花镜。
浅棕色的土狗在她身边晃了晃尾巴,继续睡觉。
叶梓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心脏大沉。
老妇人瞪大双眼盯着叶梓看,满脸惊慌,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她丑陋的手指指向叶梓,张嘴,干干巴巴地吼:“你……你……你……”
然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然而,她没有离开,她整个人都摔倒在了草地上,不断翻滚、翻滚,滚进了河里……
水花溅得高高的,土狗疯狂地嘶叫。
叶梓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竟然,将人推了下去。
他跑过去,想要将人拉上来。
然而,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老妇人的额头刚好碰在尖锐的硬石上面,汩汩鲜血涌出,她的双眼鼓得大大的,满是血丝,死不瞑目。她已经没有了鼻息。
天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意外……根本是个意外……
根本不想杀人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土狗还在叫,但被叶梓用石头打晕了。他疾步离开,很快,便奔跑了起来,玩命地奔跑了起来。
天空中的乌云聚集着,天色越发昏暗,这是大雨的前奏。
冷风呼啦啦地吹着,大片大片树叶旋转着滑落,叶梓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螺旋状的圈套,不停坠落、堕落、没有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有个人抓住了他,阻止了他。
是兔。
大滴大滴的雨水倾泻而下,很快,就大雨倾盆。
兔将叶梓推至坚硬的树干,不断说:“冷静点,阿梓,冷静点!”
叶梓不断摇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想跟她说说话……我……”
兔没有再说其他什么,只是将叶梓紧紧地抱在怀里。
两个人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雨下得越来越大,残忍地冲击着世间万物,啪嗒啪嗒、稀里哗啦,好似想要毁掉一切。
兔松开叶梓的时候,叶梓已经坐在了树下。
雨小了很多,他早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兔那双冰凉的手不断擦拭着叶梓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叶梓终于看向了兔。
兔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了,看起来很狼狈。
凌乱的头发贴在脑门、脸颊上,颜色倒是比平时深了,是深棕色的。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嘴唇微微发紫,皮肤看起来尤其苍白。
他虹膜的颜色还是那么淡,而此刻,他放大的瞳孔又是那么深幽,里面满满的,全部是叶梓的脸,同样狼狈的脸孔。
他的视线,在不断下移,终于,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叶梓的嘴唇上。
叶梓的心脏乱跳,吞了一口唾沫。
兔捧起叶梓脸颊的手指收紧了,呼吸变得炽热,瞳孔又放大了一圈。然后,他试探着朝叶梓靠近。
叶梓却觉得头疼,头昏脑胀。尤其当他看到对方那双眼睛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那个落入水坑,哇哇大哭的孩子。
似乎有个人在警告他,在他的脑海里,告诫他:不要让兔再靠近了!他只是想要拉个人陪他下地狱而已……他诱导你对女友产生了杀意,他诱导你杀掉了老妇人!他才是罪人!现在,现在你还有机会逃开!他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为了你自己,让他离你远点!然后,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于是,他突然挣脱开来,站了起来。
蹲在地上的兔疑惑地抬头看他,声音喑哑,有些莫名地性感:“怎么了,阿梓?”
叶梓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现在,我们的第二场交易,也完成了吧。”
兔点头。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兔的表情瞬间变了,刚才的温柔和意乱情迷在瞬间消失了踪影,声音低低的:“为什么?” “我受不了了。跟你一起,我一定会不断想起海霞的死,还有……老妇人的死。跟你一起,我会头痛,还有,耳鸣,浑身不舒服……跟你一起,大概永远都无法收手,我不想这样,我想,我们都需要空间,我们需要重新振作起来……”
雨停了,兔站了起来。
本来叶梓以为他会大发脾气,会打人,或者哭泣。
可是,兔没有。
他从兜里拿出了一百块钱,塞进叶梓的包里,道:“阿梓,你没带钱吧。一会儿坐出租车回校吧,现在已经不好赶车了。回校后,一定要马上脱下湿衣服,最好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叶梓一愣:“喂,你有没有听我刚才的话,怎……”
兔打断了叶梓的话,垂下的睫毛轻颤,依然微笑着:“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好,没问题。”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的衣襟全湿,冰冷的水顺着衣角滴落,落在草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走到路灯下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梓,嘴巴轻启。
他在说:“阿梓,再见。”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