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樱花榭的意境倒与这句后主词十分相和。
此间之美已经叫人分不清人间天上,只是落花之美到了极致之后不免现出伤感之色来,大约是让人看了不由自主感叹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缘故。 楚怀卿选的地方叫“流芳亭”,六面环窗的亭子,连着一座只容一人行走的汉白玉拱桥,其下一脉绿色的细流载着花瓣经过,处处精致纤巧,倒像是微缩景观似的,很有几分意趣。
莫熙到的时候,楚怀卿正在自斟自饮。这位小侯爷好像改了性子,大白天的喝起酒来,虽然只是米酒。
他见莫熙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她坐。随即便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莫熙便在一方红木凳子上安然坐了,任他打量。
楚怀卿亲自倒了酒,缓缓将白玉杯推过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忽道:“我的真名叫楚怀卿,袭着世袭罔替的爵位,是以在京城几乎人人都称我一声小侯爷。”见莫熙仍是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下文,他又微微一笑道:“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了。”
莫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凝视着他。方才楚怀卿主动坦诚身份,她确有几分吃惊,但同时心中亦是隐有所觉。
果然,楚怀卿接着道:“姑娘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莫熙浅浅品了一口酒,平静道:“有何凭证?”
楚怀卿收起笑意,肃然道:“家父生前再三交代,妹妹左手手臂上有个红色的蝴蝶形胎记。”他紧紧盯着莫熙面上每一丝变化,缓缓道:“那日在掬水阁,姑娘被茶水烫到,恰巧被我瞧见姑娘手臂上的胎记。那胎记太过特殊,应该不会错认。再加上姑娘从小就在金陵,无亲无故,我便越发肯定。”
楚怀卿说了这么多,见莫熙仍旧神色冷淡,以为莫熙不信他,向来不动如山的神色,此刻显出一丝急切来,道:“姑娘如何不信?”
他哪里知道莫熙的想法,不论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到底是不是楚小猴的妹妹,与她都半点不相干,是以完全激动不起来。
楚怀卿接着道:“你既然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做这样危险的事。”
莫熙见他一改温文口气,说话语气带了三分强硬,也不急着答话,只是姿势娴熟地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小侯爷看我像不像个侯府千金?”
楚怀卿也饮了一杯,而后缓缓道:“我知道你从小便与亲人失散,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过得极辛苦。以后你有了我这个哥哥,有了侯府遮风挡雨,不必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个女孩子成日间打打杀杀,想必你也早已厌倦了。”他这番话说得言辞着实恳切,莫熙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动容,轻声问:“你就不怕有我这样的妹妹丢脸么?”。
楚怀卿见她有所松动,接着道:“组织的事你不用管。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替你换得自由身。你跟我回京城去,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平日里言行举止也不必学那些贵女太过拘束自己。我会找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你些基本礼仪,人前大致上不错也就是了。”一顿,他接着认真道:“说实话,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你就是我妹妹。可只要想到你也许就是我亲妹妹,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你过这样的日子,不闻不问,就觉得愧对已经去世的爹爹。”
莫熙点点头,心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么?
想到组织,她忽道:“公子说我身在组织,朝不保夕,怎么你堂堂一个侯爷,却也将自己卷了进来?”
楚怀卿露出失意的神色来,自嘲一笑,道:“不过一时不慎,押错了宝。所幸如今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是我与七王现已反目,恐怕要连累妹妹你了。”一顿,他接着道:“原本以我的身份,让他们放你自由应该不难。只是按目前情势,怕是又要有一番曲折。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莫熙点点头,心知组织与七王毕竟不同,看中的永远是利益,如果以利益向组织换取她今后的自由身,也不是不能。
楚怀卿沉默了一阵,终于低声温言道:“我不指望你马上认我这个哥哥。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安排,脱离组织,离开江湖的血雨腥风,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见莫熙不答,又道:“我不会逼你,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会在金陵逗留一段时间,你想好了随时可以去行馆找我。即使一时决断不下,待我回京以后,也大可以北上去侯府寻我。”
莫熙郑重地点点,楚怀卿见她眉宇之间不再是一片漠然,甚感欣慰地一笑,温声道:“烫伤还要紧么?”
莫熙遥遥头,道:“已经不碍事了。你给的药膏很好用。”
楚怀卿柔声道:“那就好。”
他见莫熙要走,忙亲自起身相送,又吩咐子殊送莫熙回去。
莫熙婉拒道:“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这里的景色很美。”她可还记得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沐风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