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行健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如果说两个月前颜息的自杀是一个意外, 一个月前沈优的死亡是一个偶然, 那么本周唐峰的自杀, 让他再也无法在校长等人面前开罪自己了。
“余老师啊。”曾对他说过“你前途无量”的教导主任, 这次也对他露出了质疑的神情,“明华中学建校以来,虽然有过退学的学生,每年也有自杀人数指标, 但从来没见过像三年c班这样发生事件如此频繁的班级!你是否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教学方式了呢?”
回想起尖酸刻薄的女人的这番话,他狠狠将拳头砸到了办公桌上。
‘说什么教育方式。’他冷笑着想,‘当初赞扬我的教育方式、并试图向全校推广的人不就是你吗?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只要能收钱就万事足的学校,还放任自己的亲戚掌握教辅书进货的渠道, 让学生购买这么多没用的教科书……’
余行健是在半年前来到这所中学的。他原本也是一名前途无量的211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在自己第一段任职经历中,因为克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扇了一个学生一耳光使其耳聋, 因此被原本的学校辞退。所幸他家里还有些钱,能让他达成和解、免于刑罚。
他不仅被原本的学校所辞退,就连教育界稍微有些资质的学校也不敢雇佣他。在家里呆了整整一年后,一个亲戚提起自己还有明华中学这条渠道,让余行健由此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他最初也是抱着要洗刷自己、育人成才的雄心壮志来到这所学校的。在被辞退的一年里,他看了很多心理学与成功学相关的书籍,满心想着要让自己的才华能有用武之地。可是明华中学和他想象中一样,又不太一样。
余行健一直崇尚的,是以精神力量鼓励学生的理念,只有在好的团结的班级氛围中, 人们才能竞相向上。只是他所到的整个三年c班的班级氛围实在太过沉闷分散。三年c班不及a、b两个尖子班,却比d、e、f班好。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他们拥有了更多的上升决心与意难平的情绪。因而,人人都将同班同学当做自己的敌手,学得好比三十多只红着眼的斗鸡,除了学习和嫉妒之外,对彼此漠不关心。
他对此曾经很苦恼,直到一件偶然的事件,改变了这一切。
学校素来有评选卫生金牌的习惯。三年c班在余行健的不懈付出下,勉勉强强能在他的辅助下完成严厉到变态的卫生打扫标准。这一天,三年c班却在全校大会上被通报批评了,全班同学都因此被罚掉了晚上的加餐。
在食堂菜色是如此恐怖的明华中学,唯有晚上针对三年级学生的面包加餐是让人最期待的了。全班同学都因此非常生气,埋怨着究竟是谁搞砸了这一切。余行健也在这时对全班发问:“昨天负责的人是谁?”
他连连问了三遍,全班都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在他怒气值即将到达顶点时,坐在后排的清秀少年站了起来,他低着头,说:“是……是我。”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颜息,在全班成绩排到上游,且一直在稳步上升,内向胆小到几乎懦弱,喜欢写小说。
总之,是那种被欺负了都不会反抗的存在。
他狠狠处罚了颜息,让他站到阳台上去,用袖子把地板上的墨水擦干净。颜息低着头擦地板,脸涨得通红,在他站起来时,却因为低血糖而撞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柜子发出一声巨响,全班同学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
“哈哈哈……”
然后全班,都快活地笑了。
“你看他那个样子,好蠢,好狼狈啊。”
“整天一副自己会考进b班的样子,连卫生都不好好做,这次总算是栽了吧。”
“哈哈哈……”
在这阵笑声中,全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而原本在讲台上的余行健,也发现了自己曾经从未发现的,团结的诀窍之所在。这一点所引发的种种手段,直到后来他发现那天的值日生并非颜息,而是颜息“最好的朋友”、他的同桌唐峰后,也被并未改变。
他引导着言论,把颜息塑造成c班一切祸事的根源。他买来七盆花,说每盆花都代表班上一个女生,却在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后,故意将其中代表着最受欢迎的班花的那一盆打碎,并把责任归结在颜息身上。他生造出垃圾分类的职责,把它扔给颜息……一件件小事加起来,全班就在这同仇敌忾的氛围中,变得非常团结了。
他不断取得很大的成功,却也没忘记对颜息虚情假意地安慰。他在课间时,将颜息叫到办公室来,告诉他:“这段时间的事,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觉得老师对你这样做是很糟糕的?”
颜息嗫嚅着:“我……我知道我确实是有错的,我会改正的。”
“这样就好,我们都是在帮助你成为更好的人啊。”余行健满足地笑了,“冯子路,你带他回去吧。”
冯子路是他的班长,也是贯彻他意志贯彻得最好的一名同学。颜息于是被带回了班级,而他也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自己被学生们越来越接纳、越来越被奉若神明的战果——当人们越发讨厌某种事物时,和它作战的对面,就会被越来越认可。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颜息跳楼了。
从那天起,一切都急转直下。沈优死了,唐峰死了,而他也快要被撤职了,他新树立出来的靶子,李欣怡,也在林槐的一次次插手下变得不好使了。 林槐这几天打着身为他朋友、替他查明颜息之死的旗号,多次出入三年c班,不断破坏他的计划。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一次周考中,三年f班的语文成绩平均分居然超越了三年c班!
要知道,余行健身为语文教师,最得意的就是三年c班虽然综合成绩比不上a、b两个班,但语文成绩,却超过b班,距离a班也只差几分。这次却被f班以0.1分的差距,超越了!
分数下来的那天,他没有忍住,直接在办公室对林槐提出了质疑。而那个新来的代课老师却只是耸了耸肩说:“其实谜底很简单……”
“一个是拷贝的正版,一个是虚假的盗版。”林槐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使用山寨货。”
他继续质疑,对方又说:“语文周考卷子是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的吧?在这之后一直被放在密封袋里谁也不能看的吧?按你的说法我应该是一个月前就潜伏在这所学校里,然后趴在你背后看到了你准备的考卷……别挣扎了废物,这样输不起就骂街的行为真的很难看哦。”
说完这话,后者打了个哈欠,从他的办公桌上跳了下来,就要离开。余行健不管不顾,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啊!”
难以自制的惨叫从他的嘴里发出。手腕被折断的痛苦,让他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在地上翻滚着呐喊出声。披着西装外套的俊秀青年站在门口,黑色眼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他,半晌,发出“呵” 的笑声。
“很疼吗?”他问,“你觉得肉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失败感,究竟哪一种更让人无法接受呢?”
“垃圾到了哪里都是垃圾,余老师,可能你自以为是三年c班同学的神明,仗着自己是教师,仗着年龄差,仗着信息不对等而愚弄操控无知的未成年人。不过在我这里……你人生的巅峰,可能就是你从ems那里收到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了吧。”林槐皮笑肉不笑者说,“不过我认为你还是学会承认自己的失败比较好,毕竟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败类呢。”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新世纪的大学生,遵守规则的游戏者,敬业爱岗的人民教师。”林槐信口胡说道,“对了……”
他捡起余行健的钱包,从里面抽出所有的钱。
“比起找我的麻烦,不如好好考虑自己的死期是什么时候吧。”他晃了晃手上的钞票,随手把钱包扔到地上,嫌弃地踩了一脚,“这些钱就算是你弄脏我衣服的赔偿了。”
从办公室里耍帅出来后,林槐将钱揣进裤兜里,就近找了个洗手间就开始疯狂洗手。
‘好脏好脏好脏……我脏了……’他一边洗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这件外套也不能要了,丢了吧。’
虽然早在到达明华中学的第二天林槐就出门采购了换洗衣物以避免本文读者对他的卫生习惯产生诸如“这篇文是很好看但主角三十天都穿着同一件西装不换啊”的误解,不过如今能有新的进账,也让他非常高兴。
‘既然关于有人自杀而死的案件都不能在这个游戏里被报警成功,那么抢劫金钱的报警想必是更加不能成功的了。虽然我也并不害怕只不过还是不想去连床都没有的看守所一日游啊。’这样想着,他在厕所里数起了钱,‘一百,两百,……两千,两千零伍拾……两千二百九十一……这个人真是好穷啊,刚刚看到钱包里还有几个钢镚,早知道就不耍帅了把钱包一起带出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