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层梦境到第二层梦境, 林槐首先意识到的是梦境主人对梦境的守卫能力变强了。原本他一招就能放倒路仁嘉, 然而在第二层梦境里, 对方居然还能够挡了好几下。除此之外, 因着身为梦境的主人,路仁嘉对他的影响能力也发生了加强。并且,在路仁嘉逐渐放飞自我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理性, 也渐渐地被削弱。
波的叠加是相互的,因此第二层梦境在作用于路仁嘉的同时,也作用于林槐。林槐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常识。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进入第三层梦境。
在踏入第三层梦境的瞬间,他感觉到潜意识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发生了级数式的加强。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极为豪华的宅院中, 宅院中的男女都在狂欢,形如被盖茨比用来夜夜笙歌的豪宅。在豪宅的顶端,路仁嘉握着水晶酒杯,陶醉地闭着眼。
林槐凝了凝神,决定接近于他。他穿越聚众狂欢的男男女女,路过二楼的海棠市现场,在打晕了几个巡逻的梦境守卫后,通往天台的楼梯,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梦境之主已经近在咫尺,他却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第三层梦境已经是我目前能力的极限了。”他红着眼说, “证据是……”
他抽噎了一声。
“在我的手被玻璃碎片划伤时,我居然很想哭……这已经是感性极为占据上风的标志了啊。”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那双桃花眼的眼角,此刻居然带着因疼痛而蹦出的几滴泪珠,“我……呜……”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哭泣的冲动,抽噎着撕下一点衬衫,绑好了自己的伤口。接着,他便抖动着肩膀,红着眼圈看向了旁边的镜子。
——是时候扮成女鬼去吓人了。他想着。
“啪。”林槐低声道。
随着制造梦境能力的发动,镜子里的他从一个身高179cm的男性年轻人,迅速缩水成了一个身高167cm的美少女。
美少女一身红衣,气质阴冷,身材玲珑,像是白色哥特式墓碑前、被穿戴黑纱的爱人献给亡灵的,还沾着晶莹露水的一朵玫瑰。比起林槐,她长得柔和许多,眼下的一颗红痣,更增添了几分魅惑的气息。
林槐欣赏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道:“我真漂亮。”
这也是他平时绝不会说出的话。他在自己本能的驱使下,又停了一会儿,接着,镜子里的少女点了点下巴。
“得设置一个安全词语,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发动能力,让我脱离这层梦境。”她想着,“就这句吧。”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严肃道:“此处禁止套娃。”
在设置好安全词语后,她甩了甩自己漆黑的长发,翘起一边嘴角,走上了楼。喧闹的晚宴直到午夜十一点才停歇,作为梦境主人的路仁嘉,却对林槐的侵入浑然未觉。
他换上睡衣,回到自己的卧房之中。第三层梦境中的他极尽奢欲,本来打算命令管家找来几个美女。然而,在一双白色的舞鞋出现在余光里时,他停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舞鞋?’
一双舞鞋,突兀地躺在卧房外的地毯之上。它看上去旧而潮湿,鞋头沾着一点泥,像是在树林或沼泽里,走了很久。
路仁嘉的思维,一时停滞。
“不用了。顺便,把地上这该死的花给丢了。”
他不耐烦地说着,回到卧房中。在走廊的灯尽数按下后,一个血红的身影,从花瓶后走了出来。
那是他的“糖罐”。
在一起灵异事件中,多次在受害者眼前出现的同一个物品,可以起到极强的心理暗示作用。正如摇曳的烛火、如影随形的镜子、无处不在的笑声,都能给受害者带来一种“魔鬼无处不在,而我孤立无援”的错觉。而这双被林槐注入了心理暗示的舞鞋,就是他的“糖罐”。
进入卧室后,路仁嘉却没有立即安歇。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底是谁把那双鞋放在了我的门前?”他想着。 那双鞋鞋底潮湿,带着许多漆黑的、喷溅状的泥点。按理说,穿着这样一双肮脏的鞋走过走廊,必然会在路上留下许多脚印。
路仁嘉的确看见了很多脚印,然而这串脚印却在鞋停留的位置,停止了。
“无聊。”
路仁嘉迅速地将其判断为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当他闭眼,并准备在十二点之前躺到床上时,房门响了。
房门像是被人敲响的,不疾不徐,然而让人有些奇怪的是,门板被敲击的位置,似乎是底端。路仁嘉只得下床开门:“我都说了,不要来找……”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唯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仍闪烁着光,照得整天走廊黑影幢幢。
“管家?”
路仁嘉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一个小时前还烈火烹油的庄园,如今却像是只剩了他一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昏黄火光下的,位于深绿地毯上的东西。
那双鞋。
那双舞鞋静静躺在走廊中央。除此之外,走廊上再无他人。
“谁在恶作剧?”
他对着走廊大喊,能听见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想把那双鞋扔掉,然而黑洞洞的走廊,却始终让他无法下定决心。在犹豫片刻后,他关上门,回了房间。
路仁嘉还未闭上眼,敲门声,却再度响起。
这一次,门板被敲击的位置,似乎上移了些许。
“到底是谁——”
他怒气冲冲地下了床。
再度推开门时,门外又是空无一人。路仁嘉借着昏暗的廊灯向着走廊尽头看去。
走廊尽头寂静无声,唯有一片漆黑。然而当他看久了之后,那片漆黑之中,竟然隐隐地,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吱呀——”
奇异的声响如老者滚在喉咙间、因肌肉痉挛着发出的嘶哑咳嗽声。路仁嘉手一抖,才意识到这阵声音,来自于被自己扶着的木门。
“呵……”
他暗笑自己的胆小,却在低头的那一刻,再次看见了那双白色的舞鞋!
它怎么会在这里!
舞鞋鞋头对着房门,路仁嘉大骇。他分明记得那双鞋分明是在走廊中央!
……而如今,它却更加靠近了房门!
……不,一开始,那双鞋并不在走廊中央,而是在走廊的边缘,比上一次开门时,还要离房门更远的地方……
难道…… 那双鞋是自己,走到了这里?
路仁嘉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荒谬的想法赶出大脑。
“……有人吗?”他喊着,“有人吗?”
无人应答。
更加深沉的冷意涌上了他的心头。路仁嘉死死盯着那双舞鞋,咬住牙关,摔上了门。
然而他并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守在门边,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搞这个恶作剧!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软底的布鞋,正摩擦着地板。
路仁嘉屏息凝神,接着,敲门的声音,响起了。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门板被敲击的位置又上移了些许,终于到达了普通人敲门时的高度。路仁嘉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房门。
“你……”
声音卡在喉咙口,黑洞洞的门外,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他的脚尖,提到了一个东西。
一双舞鞋。
那双鞋停在门边,脚尖向内。舞鞋鞋尖的位置被深黑的泥水染透,像是黑夜里一张豁开的、嘲笑他的大嘴。
那双鞋立在他的面前,像是无声的嘲笑。
如蛆虫般的冷汗终于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背脊。从敲门声响起,到他推开门的时间,期间根本不存在让门外恶作剧的人逃离的机会!
……这到底是?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机会去看向门板。他不敢跨出房门。那双舞鞋与他对峙着,近乎在跳交际舞。它像是生者和死者之间的楚河汉界,将他和外界充满生灵的花花世界隔绝开来。
门板上有四条指印,指印深黑泛红,像是敲门时被“它”粘上的凝固了的血。他心惊肉跳地从上往下看。
四个指印分别位于他的肩膀处,他的胸口处,他的腰处,和地上。位于他肩膀处的指印,非常新鲜,尚未凝固的血迹一般的指痕仍然残留着一点流动感。
从下……往上……
蓦地,他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场景。一开始那双鞋的“主人”距离房门尚远,因此需要伏在地上,拉长了手臂与上半身,才能用指节触碰到门。接着,随着“它”的靠近,需要“它”伸长的距离,便依次变短……
而现在,它已经到了门口了!
路仁嘉再度转头,看到地面上的白舞鞋。
那一刻,他瞪大了眼。
白舞鞋上哪是什么漆黑的泥水!那分明是发了黑的血迹!
而在它遗留在地板上的,也是血红色的脚印!
“啊——”
“窸窣、窸窣……”
在路仁嘉的视野里,原本静止的白舞鞋,突然动了起来。 柔软的鞋底摩擦着地面,它先是提起了脚跟,然后,是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