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仑利希先生再一次鞠了个躬,然后坐下来,捋着胡子,干咳了两声,好像在说:“我们继续谈吧。”
参议夫人说起一八四二年五月格仑利希先生的故乡汉堡城经历的几天恐怖的日子“说实话,”格伦利希先生说“这次大火简直是一场大灾,一场令人胆寒的灾殃。略约估计起来损失达到一亿五千三百万之巨。说起来我很幸运,真要感谢上苍这次火灾我竟然一点损失也没有。大火危害最烈的地区主要是圣彼得和圣尼古拉两个教区多么美丽的花园,”他自己把话头停下来,接过参议递来的一支雪茄。“面积这样大的花园在市区里面真是少见!花儿开得五彩缤纷哎,我这个人有个弱点,就是喜爱花,喜爱一切大自然的东西。那边那些丽春花可真把花园点缀得不同一般”
格仑利希先生称赞这所房子地点理想,称赞整个城市,称赞参议的雪茄,每个在坐的人他都说了几句讨人喜欢的话。
“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读的是什么书,安冬妮小姐?”他笑着问。
冬妮不由得把眉头一皱,目光避开格仑利希回答说:“是霍夫曼的谢拉皮翁弟兄。”
“真的!这个作家拥有一些非常出色的作品,”他说。“啊,请原谅我您第二位公子的名字我忘记怎么称呼了,参议夫人。”
“克利斯蒂安。”
“这真是一个漂亮的名字!我尤其喜欢的是那些名字,如果我能这样说的话,”格仑利希又将头转向主人“从这些名字本身就能看出来叫这类名字的人是非常虔诚的信奉基督的。在您府上,我看到,约翰是父子相传的名字谁都会联想到救世主的那位心爱的门徒。再以我自己为例吧请原谅我提到我自己,”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和我的大部分祖先一样,我取名本迪可思,这个名字当然是由‘本内迪可塔’这个字念俗了而来的。布登勃洛克先生,您是在读什么东西?
啊,西塞罗!这位伟大罗马演说家的作品读起来可比较吃力啊。quousquetandem,catilina咳-姆,看来我的拉丁文还没有完全忘掉!”
参议说:“在这点上我和先生的看法不一样,我一直反对让幼小的头脑一定要记住这些希腊罗马著作。为了走入实际的生活,有不少严肃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首先懂得”
“参议先生,”格仑利希急忙答言说:“我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您就把我的话说了。这种作品读起来相当费力,而且刚才我还忘了说并不是一点毛病没有的。不说别的,在这些篇演讲辞里我就记得几处可以算得上有伤大雅的文笔”
看到大家一时间都不再说话,冬妮想:现在该轮到说我了。因为格仑利希先生的目光正落到她身上。果然不出所料,格仑利希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了。格仑利希先生猛然间把身体向上一挺,向参议夫人作了一个短促、急遽、然而姿势却非常优美的手势,感情洋溢地耳语说:“我求求您,请看,参议夫人。您这位小姐,我请求您。”他忽然把喉咙提高了,好像故意要冬妮听到这句话似的。
“请您再多保持一分钟这个姿势!请看,”他又恢复了刚才的低声耳语“阳光欢快的在您这位小姐的头发上嬉戏!我从来没看见过比这更秀丽的头发!”由于迷恋倾倒,最后一句话他是朝着空中说的,似乎他是在对上帝或是对自己的灵魂独语似的。
参议夫人非常愉快地笑了笑,参议说:“请您不要再往这个女孩子的脑子里装进恭维的话吧!”冬妮沉默地皱了皱眉毛。几分钟以后格仑利希先生起身向大家告辞。
“参议夫人,我不再打搅了!我本来是来谈业务的可是没有人能有力量拒绝现在该去办事了!可以不可以请参议先生”
“我不用再跟您说了,”参议夫人说“在您留在此地的期间,要是能住在舍下,我们将会多么高兴”
在一刹那格仑利希先生几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深深地感谢您,参议夫人!”他一脸感激地说。“可是我不应该滥用您对我的一番好意。我在汉堡旅馆租了几间房间”
“租了几间房间!”参议夫人心里想,而按照格仑利希先生的看法,她也正应该这样想。
“不管怎样,”她最后说,又一次热情地向她伸出手去“我希望我们还有机会会面。”
格仑利希吻过参议夫人的手之后,他又等了一会儿,看冬妮小姐是不是也把手伸给他,可是冬妮小姐并没有这样作。于是他用上半身画了个半圆形,接着向后退了一大步,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把头向后扬了扬,用一个十分夸张地大挥臂的动作把灰色礼帽戴在头上,和参议一起离开这里“真是个很容易就亲近的人!”等到参议回到自己家人中间,坐定了以后,又称赞说。
“您不觉得他有点蠢;”冬妮不等别人问就发表意见,她特别把后一个字说得非常重。
“冬妮!我的上帝,你怎么能这样评论人家!”参议夫人有一些气恼地说。“这个年青人很有基督教精神!”
“他是一个有教养、通达人情的人!”参议也附和着说。“你自己也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
参议和他的妻子常常出于互相尊敬一唱一和的,这就使他俩愈加相信彼此是多么情投意合了。
克利斯蒂安耸了耸他的大鼻子说:“他说话的样子多么神气!有人在谈天!其实当时我们根本就没说话,又是什么丽春花把花园点缀得不同凡俗了!有时候他作出一副样子,就仿佛自己在跟自己大声说话一样。我打搅了我一定要请求大家的原谅!我从来没看见过比这更美丽的头发!”克利斯蒂安模仿格仑利希先生的样子模仿得实在是惟妙惟肖,连参议也忍不住笑起来。
“没错,他太装腔作势了!”冬妮又开始发表意见说。“他老是在谈自己!他的业务非常发达,他喜爱自然,他喜欢这样的名字,那样的名字,他叫本迪可思可是我不明白,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倒真想知道一下他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想炫耀自己罢了!”她猛然间很生气地喊了一句。“他跟你说的,妈妈,和跟你说的,爸爸,都是你们喜欢听的,他只是为了讨你们的欢心而已!”
“不应该利用这点来责备人,冬妮!”参议神色严肃地说。“一个人第一次和别人见面,将自己优越的一面显露出来,说一些动听的话取悦于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这个人很不错,我觉得,”克罗蒂尔德慢吞吞地细声细气地说,虽然她在众人中是格仑利希先生最少理睬的人。托马斯却一直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总的来说,”参议总结地说。“他是一个精明强干、笃信基督的有教养的人。冬妮,而你呢,你现在都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啦,人家对你这样谦恭殷勤,你就不应该一味地挑人家的短处。人谁没有短处?你呢,恕我坦白地说,最没有权利责难别人汤姆,咱们该办正事了!” 冬妮一个人叨唠道:“金黄黄的兜腮胡子!”她又像刚才那样把眉毛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