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员默不作声地和她并排走着,手背在背后,低垂着头。
“你一句话也不说,汤姆你这样很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在克利斯蒂安在汉堡也病倒的时候”
克利斯蒂安确实病倒了。克利斯蒂安身体左半部的酸痛最近一个时期在伦敦变得这么厉害,已经发展成真正的痛疼,弄得他把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都忘在脑后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给老参议夫人写信说,说他一定要回家,让她来照顾。他把伦敦的职务辞退了,启程回来。但是他一到汉堡就病倒了,据医生诊断他是风湿性关节痛病,克利斯蒂安被人从旅馆里搬进医院,现在已经不允许他再在路上奔波了。他现在只有躺在医院里,让护士听他的口述替他一封又一封地写些凄凄惨惨的信“是的,”议员低声说了一句“真像是祸不单行。”
她把胳臂在他的肩头上放了一会儿。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汤姆!离着绝望还远着呢!你需要的是鼓起勇气来”
“是的,上帝可以看得到,我是需要勇气的!”
“为什么,汤姆?告诉我,前天,星期四,你干嘛阴沉着脸,谁也不理,我能不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哎生意上有些事让我烦恼,孩子。我有一批数目不小的裸麦卖得有些失利喏,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不得不把一大批麦子很赔钱地出了手。”
“噢,这种事也免不了,汤姆!现在有些亏本,明天你就许又赚回来。如果让这种事把自己的情绪弄得低落下来”
“你说错了,冬妮,”他说,眨了眨眼。“我的情绪并不是因为受到挫败才降到零度以下的。
恰恰相反。我的心情一别扭,肯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可是,你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惊诧莫解地问道。“谁都认为,你是理应心情畅快的,汤姆!克拉拉还活着靠上帝保佑,她不会死的!此外还有什么呢?我们现在正在你的花园里散步,花香扑鼻。那边是你的住所,华丽得宛如梦境一样;亥尔曼哈根施特罗姆的住宅和这所房子比起来,连乡下人的住宅都不如!这一切都是你亲手创建的”
“是的,冬妮,简直太漂亮了。而且我还要说:也太新了。新得有些令人心神不安,我之所以心情恶劣,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其根本原因可能正在这里。本来我对这一切抱着莫大的欢欣,但是这种事先的喜悦,像在任何情形下一样,也就是一件事最美的一部分了,你知道好事总是来得很晚,总要很晚很晚才能做好,到那时候,一个人已经失去欢乐的心情了”
“失去欢乐的心情了,汤姆!为什么,像你这么年轻?”
“一个人是年轻还是年老,不是看他的年龄,而是看他的感觉。当那好的、人们所期待着的东西到来的时候,它常常会来得既迟缓又艰难,而且它还附着各种各样的令人急不得恼不得的细琐麻烦的事,还有许多出人意料的因素在左右它。这些事激怒你激怒你”“是的,是的可是你说人的年轻与否,要看各人的感觉,汤姆?”
“是的,冬妮。这也许很快地就会过去可能是我的神经有些敏感。自然是这么回事。可是在这段时期里我觉得自己比实际的年龄要老得多。在商业上我有很多忧心的事,在布痕铁路监察理事会里哈根施特罗姆参议昨天把我批驳得体无完肤,我几乎当众出丑我觉得,从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我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开始从我这里滑脱了,好像我不能照从前那样把这种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紧握在手中似的成功的含义是什么呢?是一种神秘的、形容不出的力量,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是意识到只是由于本身的存在就能对身旁事物的运行施加一种压力是相信生活处处适合我的利益是我们对一切都从容不迫。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它,紧紧地、一点也不放松地把握住。只要这里面有些什么开始松懈、迟缓、疲沓起来,那时我们周围的一切就会立刻自由行动,什么都要反抗、背叛我们,没有一件能够让我们控制那时候一件事又一件事接踵而来,一次挫折紧接着另一次败北,一个人也就完了。最近几天我常常想到一句土耳其的谚语,我记不清是谁说的了:‘房子盖好以后,死神就要来了。’喏,来的倒并不一定是死神。可是说不定是衰败落势结束的开端你知道,冬妮。”他把一只胳臂伸进他妹妹的腋下,接着说,此时他的声音显得更低沉“我们给汉诺施洗礼的那天,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对我说:‘我觉得,现在又要开始一个新时代了!’至今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句话。当时仿佛被你说对了,不久就遇到选举议员,我的运气不错,现在我又拥有了一座新住宅。可是‘议员’和房子只不过是表面现象,此外我还知道一些你还没有想到的事,这是从生活和历史上得来的。我知道,当你失去对一些事的控制的时候,幸福和兴盛、一些表面的、可以望得到、摸得到的标志和征候,才开始露面。这些外部的征兆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走得来,正像我们看到那上边有一颗明亮异常的星星,但它现在没准已经被云彩挡住了,或者甚至已经熄灭了一样”
他沉默着,他们静静地走了一刻,在寂静中只听得到喷泉的飞溅声和风儿在胡桃树顶上的喋喋絮语。佩尔曼内德太太非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叹息什么。
“你说得多么凄惨啊,汤姆!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凄惨的话!但你对我说真心话,我很高兴,把这些事从思想里排除出去,你就可以轻松一些。”
“是的,冬妮,这件事我一定全力以赴去做。现在你把克拉拉和牧师的两封附信交给我吧。我会把一切都办好,明天早晨由我去和母亲说,这样对你也许好些。可怜的母亲。但是如果是结核的话,那么我们也爱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