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离: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一)(1 / 2)

这日,是弘化公主与吐谷浑国主:赤水可汗的大婚之日,此时李莲端坐高台上,此处是吐谷浑都城中最高耸的丹凤楼,全部以南詔大理石所砌,以崑崙和闐玉为阶,从此处,可以居高俯视整个都城,这座丹凤楼是仿长安大明宫所见,据闻,是赤水可汗在得知可迎娶唐朝弘化公主后,为了表达诚心,下令建造的一座高楼,为了就是在公主到来之日,在此楼上举行婚礼。只见下方文武百官各自排成一列,记忆中李莲在长安也曾见过比这壮阔千倍、万倍的景象,但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地位仅仅是一名宫人,只能手持红烛让滚烫的光流照耀前方的达官显冑,而现在,自己却成为可汗的妻、吐谷浑唯一的后,一想到此,李莲忍不住感觉身躯轻飘飘、手心也不自觉忽冷忽热。

    忍不住略转螓首,偷瞄赤水可汗一眼,他坐于身侧,看起来约莫与大唐的皇上同年,但两鬓已略微斑白,且身形略微矮胖,或许是为了表达对李唐王室的尊崇,此时他穿着汉家服饰的紫色蟒炮、头戴深黄峨冠,上头缀着五色琉璃珠。

    而坐于他右下方,则是可汗其馀的可敦,据洪尚宫所言,赤水可汗总共取有十一名可敦,当然,这数量与大唐天子相比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此时其中一名梳着高耸发髻、双眼深邃、肤色异常雪白的女子娉婷起身,领着身后一群胡服儷影的女子千娇百媚一拜,她知道,那是吐蕃和亲的公主—桑佳,同时,也是可汗最宠爱、地位最高的可敦。

    「臣妾是胡人,不諳大唐礼节,听闻弘化公主远道而来,特别准备了陈年葡萄酒,向可汗与公主贺喜。」

    「免礼。」

    啜了一口鲜血般艷红的葡萄酒,早在来此前洪尚宫便悄悄对她说了,作为可敦,桑佳自恃身分与血统高于眾多姬妾,因此隐隐然以皇后自居,而李莲来此首当其衝便是对她地位的动摇,因此,她必定会处处针对自己,得需小心防范。

    「我听说,在公主的迎亲队伍中,有一名李姓宫人舞姿轻妙、能做步步生莲舞的,可否请她出来,为可汗献舞一曲呢?」当文武百官与大唐使臣纷纷起身向可汗敬酒之际,桑佳却未退下,捧着夜光杯,睁着一双葡萄酒热辣辣的艳眸道。

    李莲思忖着,李妃所说之人便是自己吧!这是无庸置疑的,但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此事呢?莫非,宫人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异状,而这些碎言流语已然流传出去,因此,桑佳才会提到此事,她忍不住有些紧张,不自觉看了一下一旁的可汗,万一身分遭洩,她会碰上什么样可怕的惩罚呢?

    万一宣李嫣来此,让国主或眾人察觉身分瓜代一事,那该如何是好?

    但此时可汗也以充满兴味表情道:「公主,本王向来仰慕大唐礼乐文化,既然迎亲队伍中有这样的能人,能否请她表演一下大唐的高妙乐舞,让本王大开眼界呢!」

    瞄了一眼洪尚宫,她出来道:「大王,那名李姓宫人因犯错而遭受处罚,因此贬入立部伎,为了避免扫了国主与公主殿下的兴,还是派遣其他宫人表演为宜。」

    「大胆,你区区一名尚宫,居然给直接对可汗说话,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桑佳冷冷道。

    眼看场面陷入尷尬,李莲心生一计道:「其实,大王想看我们大唐的乐舞,那也不难,本宫自幼年便嫻熟歌舞,若是能趁此时为眾人助兴,也算是一桩美事。」

    「莫非,公主殿下您要亲自跳舞。」桑佳向前道。

    「雕虫小技,还请国主与姐姐勿要嫌弃。」我微笑道。

    穿着茜红色罗裙,李莲立在台下,当琵琶语篳篥、胡笳乐音响起,一双纤纤素手扬起如弓弦,唱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接着她转身,让红色纱裙纷飞如一朵盛开的重瓣牡丹,转呀不停的转,当停止之际瞬间有点晕眩,感觉两旁燃烧的熊熊火把流转如星雨,纷纷在眼前坠落了。

    停下之际,不知怎么了,她感觉似花还非花,眼前不是高贵的可汗与眾多可敦,金刚华烛氤氳为熟悉的江南水乡,长干里、迆邐不绝的芙渠莲塘间。

    香气四溢晚风中,她再度唱起歌来:「採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在那亭亭如盖晚香中,摇着一只小船穿梭在绿叶间的,是自青翠招颭的层层荷浪中,她感觉自己见着了,那儒雅孟昶哥哥走呀走来,微笑拋出一朵新採摘得并蒂荷花如彩绸,牵起李莲的手,盈盈的登上小舟。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她再度唱着,莲舟摇摇晃晃,感觉她的身子也不断迎风婀娜,随着每一步身姿,每一步伐而步步生莲出婆娑幻影,眼前是一间小庙,里头供奉一尊水仙娘娘,孟昶哥哥牵着她的手,两人併坐,他虔诚的闭上双目,用极轻极细的声音道:「并蒂同心,不离不弃。」

    当琵琶的乐音传来,如急雨、如夜不能寐的私语,又像是大珠小珠滴答在千片万片圆润的莲叶上,李莲迅速地转身,此时她的舞步杂揉胡旋舞,转呀不停歇地转,直到鏗鏘一声裂帛的声响止歇,随着夜风裊裊娜娜,缓步往后,此时,眼前仍是低伏的文武大臣、发色肤色各异的外国使节,他们蹲坐在离她裙裾不过一尺的距离,却虔诚的低首,不敢直视她的容顏,再往下,便是流火一般绵延而下的臣民们,前方,铁盆内火焰正焚烧着馥郁的龙脑香,带着一股薰人的醉意,这是权力的感觉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她缓缓地唱着,转身,扬手,将緋红的彩绸扔出。

    在夜色中冉冉上升,像是一隻絳红色的飞鸟,又像一只自团扇间逃逸而出的凤蝶,那彩绸飞呀飞的,来到远处,离宫殿数呎的房舍内,自簷间,当落下之际,孟昶忍不住伸出手,摊开于掌心,只见上头绣着一朵并蒂莲花,下方金色小字写道:并蒂同心,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