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的心简直是泡在了苦涩的茶水里,有回甘,但终究是苦的。
“你自作多情,难道还想和我同生共死不成?”陈铎勾了勾唇角,精神已经有些不振作了。
“你想的才美,你死了,我就做寡妇,把你的遗产都花光。”美玉笑着说,眼角却有泪珠滑落,她从头上拔下簪子,先用斗篷擦干净,将酒瓶打开,用手舀出一点酒浸润在簪身。 陈铎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没有制止她,只是倚在墙上借着那点烛火细细地看着她,似乎要把镌刻在心上。
美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下手还有些紧张,“一会我要刮掉腐肉,你咬着这个吧,别弄伤自己。”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陈铎,陈铎卷一下叁两下塞到了自己嘴里。
虽然紧张,下手的时候要尽量稳,她拿簪子当挑针一点点分离腐肉,陈铎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他的一双眼已经迷离,口中却极力遏制住了喊叫。
等美玉将腐肉挑尽,又将酒撒在伤口处,陈铎仰着头,脖颈处青筋暴起,差点被活生生疼死。
美玉用另一块帕子包扎完伤口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从始至终未发一声的陈铎,他睁着眼睛,一双眸已经飘忽不定。她伸手一摸,他浑身都被汗浸透了,赶紧脱下斗篷给他披在身上。
他无力地倒在美玉的怀中,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脑袋里像一团浆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吐出几个音节,“黑……”
“我在你身边呢。”美玉拥着他,心疼如绞,将他搂在怀中,“没事的,你不会死的,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玉……”陈铎嘴唇翕动。
“我在这,别睡得太沉,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她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额头上,她的语气轻柔得如同哄小孩一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美玉五音不全,唱的歌全在自己的调上,周围的犯人听得烦躁,不断说难听的话,美玉假装他们是在伴奏,继续唱着歌。
他们最后骂的口干舌燥,美玉还是在唱,他们已经骂不出来了,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还是在唱。
好像不唱歌,陈铎的生命就会得不到延续。
美玉辨不清时间,只知道蜡烛最后熄灭了,他的身体高热渐渐退了下去,在黑暗中她听着他平稳下来的呼吸,才停了歌声,其实那时候她嗓子哑得已经唱不出来了。
黑暗中他们只有彼此相依偎着。
狱卒过来赶人,美玉赶紧将陈铎轻轻放好,把药膏塞到陈铎怀里,在他耳边道:“陈铎,我等你回家。”才起身离开。
狱卒瞪了瞪美玉给陈铎盖得严实的斗篷,美玉卑微一笑,将白玉簪子放到狱卒手中,狱卒这才笑了,装作没看见陈铎身上的斗篷,放美玉离开了。
天色刚刚破晓,李骜忙了一夜杂事,见中卫所的孟千户过来帮陈铎求情请大夫,被王焕拒绝,他有心帮忙,便在孟千户离开后上前道:“干爹,为何不让陈铎请大夫,这样也算卖陈家一个人情。”
“皇商遴选就要结束了,陈家不行了,就换孟家上,咱们收拾收拾也该回京了。”王焕轻吹着茶盏里的茶叶,“你不是很喜欢陈二少夫人吗?陈铎一死,你好娶了她。”
李骜脑中轰鸣,疑心自己听错了,看着王焕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跪在地上道:“孩儿不敢。”
王焕叹了口气,起身过来扶李骜,“有什么不敢的?美人配英雄,你呀就是太善良,还没学会我们东厂的手段,喜欢夺过来不就好了。”他推着李骜坐到椅子上,“再说了,这可是沉家人自己告发,非我指使。不许狱中要犯看医也算符合规矩吧。”
“是。”李骜低头,他脑中飞快回忆,王焕是什么时候察觉的?枉他自己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已被监视了,他的脊背出了点冷汗,没想到陈铎的事里还有这茬,他说王焕怎么有点针对陈铎一样,他咽了咽口水,“陈铎就算死了,他夫人也未必肯跟我。”
“若是你拿陈家安危提点提点陈锋,你说他会不会献出这个弟妹?”王焕笑着拍了怕李骜的肩膀。
他认的这个干爹真是好体贴的心思。
最后留下一句,“不过这样的女子做个外室就好,你的正妻还是要在贵女里选。”
李骜的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老男人来了,“以后你们要是敢出去为非作歹,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你们两个的狗腿打断。”空荡的堂里,他低低笑出声,心里已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