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降下点车窗叫我坐前面,我才发现今天居然是他自己开车的。
我上了车,他特意叫我系好安全带,说这路他也开不好。
“好家伙,我正要谢你雪中送炭,敢情您拉着我们俩当小白鼠呢。”
他一回手就重拍了我脑门儿一下,“乱说话。”
他应该是个挺会吃的人,涮肉大约是正碰上他好那口了。
他带我们去了一家老北京的老店,在一个七拐八拐的胡同里,一个几层小楼,店面古朴雅致,一进门就看得出不会是那华而不实的,大厅一桌桌的铜锅热腾腾冒着气儿,每桌都热火朝天地吃着聊着,时不时高声传来几句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京片子,铜锅和调料蒸腾的香气瞬间包裹了我的感官,这种老店着实太让人踏实。
唯一就是,我看着大厅等位的地方挤满了人,心凉了半截。
我倒吸一口气,又不好意思出声抱怨,我拽着意,他回身,从人堆里把我扯着,领着我们穿过大堂上了几楼,这层也是热热闹闹的,中间有个水景包围的戏台子,唱大鼓的艺人正在上面表演,边上都是一个一个的隔断和包间。
他张望两眼,前台有个年岁大一些但身板挺直很有精神的男人,看见他便过来招呼,他叫那人舅爷。
舅爷把我们领到一个窗边的小隔间,视野很好,从这能远远看见故宫红红的一片角,窗外的一团团雪悠然落下,屋内的一桌桌铜锅急急升烟。
他应该是常来的,跟舅爷熟练地点好了锅和肉,让我们再点点儿菜,舅爷是个爽朗人,又招呼旁边服务员送点这儿的特色给我和意。
铜锅就这点省事,不用怎么琢磨,麻利儿点好了菜只管等着服务员忙活一会儿,很快就能吃上,我看他,神色也很期待似的。
他今天很不一样,穿了一身很运动居家的衣服,不像以往见他,每次都是衬衫西裤,连大衣都恨不得是燕尾的。浅色看着很柔软的棉质料子,显得他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没以往那么不好接近,我悄悄打量,觉得今日很是有点精神小伙。
方才约吃饭时没想那么多,这会儿意识到,这是头回在白天,在局以外的地方见他。
可能是他今天的气场不太一样,可能是这家接地气的老店让人身心松弛,可能是今天这日子总有点过节的心情,我们都少了些平时装的那份儿包袱。
吃着零食拌着小料,他像精神小伙,我像对门妹子,看着大鼓拉起了家常。
我问他怎么赶大雪天一个人出门,他说出差回来去看他妈,老太太念叨。
“顺便再给家买点东西。”
我奇怪,这人连车都不自己开,“你家的东西怎么还自己买?”
锅好了,他边下了一筷子肉,边瞟我一眼,“我又不是皇帝。”
我在一边乐,“我看你这架势挺像。” “我妈送我的绿植什么的,差点都死了,还得去给它们买点料。”
我笑他,这么大的人还怕妈妈,他听了直摇头,“那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
然后就听他讲起之前她妈送的花花草草,没叫他养好,他是怎么被絮叨了好几年。
我听得兴致勃勃,倒不是他妈多有意思,是他此刻,叫我看得着实新鲜,我哄着他讲了半天,他终于觉出我那一脸奇怪神色,看他仿似比看肉更有那饿相,又装不知道,斜楞我一眼,“赶紧吃,这肉用不着这么涮。”
“可不是吗,肉可不能等老了。”我咧着嘴边下筷子边接一句,他反正就不搭理我了。
意从下午见了他就很高兴,直叫哥哥好,来回来地哥哥长哥哥短,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哭笑不得的。
“我听说你刚上大学啊,你叫我叔叔差不多吧。”
意一愣,“你有那么大?”说完又顿了顿,瞪大了眼睛指着我,“我可管她叫姐。”
“诶,别占我便宜啊。”我听得正有趣儿,调侃他。
“哦,这样啊。”他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一本正经回。
忽然又坐直了,声音大起来,“那是不行,她是不能叫叔叔。”
我上了那个臭贫的劲儿,乐了,“我怎么不行,我跟意可差不了几岁,我看我跟着意叫叔叔算了。”
他没接话,我只琢磨他怎么不怼我。
他盯着新扑腾的一锅,仿佛只是偏头顺便给我夹了一筷子,声音却沉下来在我侧脸处来了一句。
“你好这口儿啊。”
嘴边的笑没来得及落下来,我戳着碗,只当是个包袱,又转头看他。
他喝了口茶放下,懒洋洋的,掀掀眼皮回应我,即便只是侧着脸,也能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给我一个那样若冷若烈的眼神,没什么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