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了洞庭郡君做国夫人...”郭敞自言自语到此处,忽然说道:“素娥,素娥也该晋封一番了。她如今只是个美人,以怀有身孕为名,先与她晋个婕妤名位。等到日后,瓜熟蒂落,平安生产,正好以生育之功晋封为嫔,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王志通在一旁垂首听着,心中暗自纳罕:官家什么时候转性了?不是不愿意封高美人做高位妃嫔,以防着她如其他高位妃嫔一般,随着位份提升,性情越来越不如最初时那样‘惹人喜爱’么?
心里是这样想,面上王志通还是道:“官家说的是,高美人坐胎满三月,太医都说一切稳妥。如今晋封,倒是理由充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郭敞点了点头:“朕...朕也是想着,若不如此,素娥生育了孩儿,连一个嫔都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到时被人看轻,那就不好了。”
对于这个说法,王志通只是笑了笑,无话可说...什么叫生了孩子后,‘连一个嫔都不是’?官家是瞎了吗?这宫里多少生育了孩子的后妃不是嫔,甚至连正经妃嫔都不是的也有呢!那时官家怎么不说‘可怜’,怎么不提那些后妃会被人看轻?
说到底,官家的心就是偏的。
准确地说,人的心都是偏的。只不过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任何一点点偏心,都可以带来巨大的不同,所以看起来会更加明显。
郭敞念着这些,当下也不想等了,知道:“既是如此,便要先与圣人多说说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去坤宁宫罢。”
先前只是要给杨神爱要一个国夫人的位份,只和张皇后说一声就行了。倒也不必特意去说,大不了下一次宿在坤宁宫时,顺口就说了。但现在,还要给素娥要一个‘婕妤’位份,事情就复杂的多了,非得特意去说才行。
如今张皇后在这些事上比过去容易松口,但也不是郭敞说什么是什么的。
转头摆驾坤宁宫,提前有裹头阿监前去通报了,郭敞来时,张皇后便领着人见礼。郭敞微笑着坐下,先是和张皇后闲话:“...朕也有几日未见圣人了,如今圣人忙着什么呢?” 张皇后笑着道:“今日不见什么大节,宫里也没甚大事,臣妾这里也清闲了些。左不过是些姐妹说嘴的小事,还要叫臣妾论断...想来也是天热,大家火气都上来了,倒比平常更容易生出龃龉。”
一会儿,又说了些琐碎事,郭敞才道:“说来,朕有些事要与圣人商议,一则是洞庭郡君。她如今伺候朕伺候的好,位份却太低了,朕想着封她做个国夫人。”
张皇后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和过去不同,她如今已经不会为一个小妃妾的起起落落喜怒形于色了。当下也只是继续笑着道:“官家说的也是,其他的不论,既然洞庭郡君伺候官家伺候的好,那就是一等t一的功劳,原是该晋升的。”
她这样干脆地答应了后,郭敞又继续道:“二则就是素娥了,她如今也坐胎满三月了,太医说她这一胎是极稳当的...朕想着,她一直行止有度、柔顺嘉范,是后妃中也极出众的。如今又怀有身孕,正该升一升她的位份。”
张皇后的神色这个时候才有些维持不住了,微不可见的勉强划过嘴角:“官家这话说的,高美人确实处处都好,只是若要论生育之功晋升,一般还是要等到生产之后。如今提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郭敞也不会这个时候和张皇后耍心眼,玩儿文字游戏,直接便道:“这倒不是为了生育之功,若要论生育之功...到时候素娥平安生产,再有晋封也是一样的。”
郭敞固然可以默认,此次晋封是为了素娥的生育之功。以生育的功劳晋封,这在宫廷是最理直气壮的,即使素娥这里‘提前’了一些,张皇后也没法说更多,毕竟这样的先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为了安某个后妃的心,叫她安心生产,生育的功劳就先给她兑现了。
但是,这个时候这样默认了,等到素娥生了,他再要封素娥,那时候怎么说?有的人或许习惯了说话不算话,郭敞却不是那样的。一来是因为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话本就少有收回去的。二来,面对后宫他是绝对强势的那个,着实不需要那样耍赖。
哪怕是张皇后要和他争,又能争到什么地步?但凡他要做的事不是一点儿理都挑不出,张皇后最后也是只能妥协的。
为了郭敞的‘直言不讳’,张皇后之前那点儿勉强立刻就明显了起来。她连微笑都维持不住了,忍不住道:“官家的意思,难不成是高美人若平安生产,就要封她做嫔?这、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妃、嫔都是高位,不可轻许啊!”
“朕并未轻许啊。”郭敞有些轻描淡写地道:“说起来,素娥从得幸起,到如今也有三年了罢?一步步升来,可有什么太过出格的?如今她处处都好,又怀有身孕,朕与她晋升一回,难道不成?至于未来凭借生育之功再晋升,更是没什么可说的。”
郭敞的确没有‘轻许’,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他明明已经是踟蹰犹豫很久了。做出这个决定,对郭敞甚至可以说是‘艰难’——正如王志通想的那样,郭敞其实是不愿意将素娥的位份提升太快太高的,始终‘畏惧’着素娥因为身份、际遇等变化,慢慢人都变了。
他的计划中,素娥一直呆在美人的位份上就很好,不会太低,叫她受人轻视,处处都低人一等。同时‘美人’也不算太高,即使是宠妃,这个位份上性情就大变的也没有...若有什么特殊情况,最多给素娥升到婕妤也就是了。
婕妤的情况和美人差不多......
如素娥怀孕,本来就该以生育之功,封她做婕妤就算了——郭敞是不可能素娥生育后,依旧不给她晋封的。嫔妃生育而没有晋封的妃嫔是有的,可非常少见,要么是本身位份就很高了,不好再晋升。要么就是着实不得皇帝喜爱,生了孩子也不愿意晋封。
素娥现在只是个美人,显然不属于前者。若她不得晋封,宫里的人很容易就会想到后者,到时候就难堪了...而郭敞是不愿意素娥难堪的,只要想想那场景,他也觉得受不了。
让郭敞的想法慢慢发生改变,是从知道素娥怀孕后那个梦开始的。他在梦到的是想象中的‘未来’,他已经无法抑制地会想到他和素娥的‘未来’了——若是只愿意接受如今的素娥,他其实根本不应该想‘未来’。
而且,他人都驾崩了,还要管素娥在宫廷做太妃难不难么?他享受后妃,包括素娥,带给他的欢乐就够了...接受素娥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抱有期待,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只是希望她能好。
无关她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都想要叫她好好儿的——不管将来怎么说,至少此时此刻的郭敞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解开自己给自己的禁,要按着对素娥的喜爱给她高高的位份。不管怎么说,位份高一些总是好的...哪怕有一天他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觉得若是按照最初计划的来,他能够沉浸在‘不变的素娥’带来的快乐轻松中更久,甚至长长久久。可那终究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郭敞只想‘现在’。
郭敞也是想通了,未来如何是说不准的,他觉得可能会后悔,那也只是‘可能’。而现在是确定的,现在这样做能让素娥好,叫他看着就快活,那就这样吧。
郭敞的逻辑就是这样,所以虽然看起来他对张皇后说的很轻巧,晋升素娥这件事也仿佛轻轻松松。但实际上,他有过一个不算长,但着实纷繁复杂,甚至沉重的思考过程。这大概也是他最近特别喜欢召杨神爱的原因之一,和简单的人呆在一起,算是一种平衡吧。
“官家,可是、可是...”张皇后的手都握紧了:“这样晋升,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可是祖训、宫规规定了,不许这样晋封妃嫔?别的不说,难道宫里没有这样的先例?便是朕的后宫,这样的也是有过的吧?”郭敞淡淡地说。张皇后又拿规矩压他了,这是他不喜欢的。
而且郭敞说的也没错,得宠的妃嫔没理由也要找借口晋封,何况是有理由的时候。怀孕的时候封一次,生的时候再封一次,这都算不得什么。
张皇后没法回答郭敞的问题,只得继续勉强道:“官家这样说倒也有理,可宫中看着着实不像...与高美人一样,如今怀着身孕的还有唐才人和苏婕妤,只封了高美人一个,叫她们如何想呢?说不得就不安了。”
一起封基本是没可能的,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谁都别封,一视同仁。
在唐才人和素娥前后脚怀孕之后,到素娥坐胎满三月,宫里又多了一个孕妇,是婕妤苏妙真。说实话,苏妙真怀孕也算不得什么令人意外的事,这位以清寒冷艳著称的后妃,一入宫就很得宠了。虽说最开始的盛宠也没有维持下来,但始终属于颇为得宠那一类。
真要论彤史上出现名字的频率,她可比素娥高。
张皇后觉得拿出唐才人和苏婕妤‘不安’的理由,官家会犹豫的。毕竟,他虽然不大去接触怀孕的妃嫔,孩子生下来后,若是男孩儿,更是疏离,但对孩子的重视从来不少——这一方面是家里有皇位继承,重视潜在继承人是必然的。 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补偿心理。他得通过这种‘重视’表明自己是个好父亲,那样的疏离并不出自本心,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这挺正常的,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糟糕呢?
然而张皇后没想到,郭敞却是干脆反驳了她:“有什么可不安的?宫里妃嫔晋升各有理由,若是这样就不安了,还有碍于生育,那倒是有些可笑了——若是别人晋了,自己就要晋,不然就心生不满,这后宫如何维持地下去?”
张皇后这时其实也有些被郭敞激怒了,她反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郭敞依旧我行我素,哪怕温和一些、商量一些的口吻都没有。仿佛她不是他的皇后,只是他发布命令的工具,他怎么说她就该怎么做!
一时有些口不择言道:“官家如此坚持,却也该为高美人想想!这么大的福气本是不该的,而不该有的福气受用了,今后说不得要折福来还。而如今高美人怀着身孕,最怕折福——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后悔!”
这话都堪称是‘诅咒’了,郭敞当即大怒:“说的甚么话!这是你一个皇后该说的么?”
“折什么福气?圣天子百灵百助,朕的妃嫔子嗣,自有护佑,哪里会这点儿福气都承受不住?”说罢,郭敞自拂袖而去。
其实张皇后说完也后悔了,她倒是没想到素娥在郭敞心里分量那么重,郭敞根本听不得对素娥的‘诅咒’(张皇后知道郭敞宠爱素娥,但并没有将素娥和其他宠妃区分开)。只是,她一下想到了郭家流产、夭折的那许多男孩儿,觉得这样说是戳到郭敞的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