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过往的‘丰富经历’,她演的还不错,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刚来问话时,她确实慌张了一下。
她的谋划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出现了一些例外,比如那套香器高素娥并未使用,而是随手转赠给了向婕妤做生辰礼。这仿佛是一个连锁反应,之后向婕妤随手将东西打赏给自己的侍女,侍女使用了那套香器。
不只是自己使用,或许她用那套香器烧香的时候,还有人和她一起‘品香’、熏东西...这就导致最后出事的人有好几个,一下引起了注意。
林美人当初在广南东路时,学到了一门下.毒的手艺,所用毒物非同一般,是一个番僧自国外带来。这样毒物看着如云母一般,只是黄绿颜色,是云母中不常见的。那番僧也不晓得这算是什么毒,只知道凡是接触此物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大多就见不适,继续接触的话,数日之内不适强烈,身体发热,人还会迅速消瘦下来。
之后只消半月,人就会死。
平常只有将这些黄绿色云母装在铁箱子里封存,才能隔绝毒.害...自从林美人得了这下.毒的手艺,还有番僧手中那些黄绿云母后,她以此谋害过好几条人命。一开始她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比如说针对那白云庵主持(鸨母为了挣钱如何压榨手下的妓.女,白云庵主持就如何压榨林美人)。
只能说,这种能轻而易举操纵人姓名的感觉是会上瘾的。之后吗,林美人使用黄绿云母害人命,就更多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了。
在广南东路转运使要送她入宫前,她摆脱了过往的一切,包括姓名、人生经历。当时的她其实也可以扔掉这些有毒的云母,就当曾经那些事不存在了,她还是个‘洁白无瑕’、从未害过性命的寻常女子......
然而,一番犹豫之后,她还是带着用铁箱子装着的云母进宫了——检查行李的宫人只当那颜色艳丽独特的云母是一种宝石,不以为奇,轻松就放她带着进宫了。
她为什么丢掉了过往的一切,唯独还带着这些云母?大约...大约是潜意识里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后宫前途不明,若是用不上自然是好的,可要是不得已,这也是一条路——对于已经成功过的路径,人总是会有路径依赖。舍不得、摆不脱,直到跌一个大跟头才会考虑‘改变’。只不过,林美人的这个路径依赖一旦跌跟头,大约就没机会‘改变’了。 如果头脑足够清醒,应该能意识到这点,在最开始的不得已之后,就早早‘戒掉’。但林美人显然没有这个品质...说来,还是她太‘顺风顺水’了,除了幼年家道中落,她落入风尘,她几乎没遭遇过挫折。
凡是她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凡是她接触过的人,她都能想办法利用,甚至操纵。这里有她美貌,加上熟谙风月场上手段的缘故,也有她运气好的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事实就是她被一直以来的顺利弄得不够清醒了,总是容易忽略一件事的风险,设计一番后直接就上。
最糟糕的结果?没想过。或者想了一下,迅速推翻,下意识觉得那不可能。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正常的计划不顺利——太医看不出那些宫人是什么病,这反而引起了重视。毕竟不止一个人,而是多个人同时得病,看着就很像是能传染的。而对于可传染的病,宫廷里想来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于是一番仔细调查,加上一点点巧合,怀疑到了那套香器。
到此,其实已经牵连到了林美人身上,只不过调查的人都不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以至于没有将林美人当知情者,就更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下.毒’之人了。
林美人尽力让自己镇定起来,将事情往好处想:到底没发现有问题的是云母,也不可能发现是云母!谁能想到有这样的毒.物?谁又能想到有一种毒.物的症状是那般?最后大约还是会当做一种特殊疾病处置了吧。
之前几次,多半就是这样结案了。另外一小半倒是被认为是中.毒,但那也不是因为查案的人找出了毒物,对黄绿云母有了解,反而是因为查案水平不高,才有了这样的结论(此时虽然已经有仵作了,但水平相当低,对于法医学了解很少很少,出错或者被蒙蔽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后者的话,也不用担心,左右查不到毒.物,也就查不到下.毒的手法...自然就更查不到她这个下.毒之人了。
就在林美人这番往好处想时,大理寺官员真没想到,自己翻找卷宗,还真能翻出了不得的东西来!t
“这广州送来的卷宗,有两起毒.杀案,其被害者家中都搜出了黄绿色云母——”当初去调查内侍暴毙案的大理寺官员是个极为爱看各地送来卷宗的...其实这些卷宗按理来说,大理寺官员本就该看,可平日事多,呈送的卷宗又何其浩渺,真正用心看的人不多。
这个大理寺官员倒是因为兴趣,看的比较认真,所以记得有一起毒杀案,受害者家中找出了黄绿色云母。大约是这样的云母没有见过,比较稀罕,值得一记,所以卷宗上录入的受害者接触过的东西(其实主要是吃喝过的东西、直接接触过的器皿),就有这些云母。
本来因为广州有市舶司,海商云集,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不奇怪,也没人重视这起毒.杀案中出现的黄绿色云母。但现在,京城,甚至是宫廷之中,也出现了这黄绿色云母,而且看被害者死前死后的描述,也是如出一辙。
同样出现黄绿色云母,这会是巧合吗?大理寺官员不信。
思索一番后,他去找上司申请要一个死囚‘做实验’——死囚当然要特别申请,不然即使是死囚,人家也有说定的死期(一般都是秋后问斩),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这上面随意的话,是会伤害法律和官服的公信力的!
寻‘死囚’做实验的事儿很快就搞定了,大理寺官员自己没敢碰那黄绿色云母,而是用匣子装了,由一个随从带着的...很快他就得到了实验结果,那不明所以的死囚只是拿着那些云母一个时辰,就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了。
见到这一幕的大理寺官员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世上竟有毒.物毒性酷烈至此?不须服下、闻嗅,只教碰触就有这般症状。”
古代的毒.药其实大多数都毒.性有限,毕竟提纯技术不行,纯度摆在那里呢。历史上经常有皇帝赐下的毒酒之类,当事人喝了不能很快死掉,或者干脆就没事的情况。皇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也有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比眼前这样的‘见效’还快呢!
但那些基本都需要直接服用,像这种只需要接触就能让人中毒的,着实耸人听闻...而且,这个毒居然还是太医都查不出来的,这就更吓人了。要是有人利用这种毒.物害人,不是很容易逃脱么?
所以说‘毒性酷烈’倒也算是这个大理寺官员的真实想法了。
查到足够多东西的大理寺官员最终将事情禀报给了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那套香器连同云母是从宫中流出的,先前已经有宫人因此而死。这事儿或许只是意外,但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果然还是宫廷阴谋啊!
作为外臣,随随便便涉入宫廷阴谋中是非常危险的,不只是得罪人。更重要的是,将皇家一些不该摊开的东西摊开了,后果是很难说的。
此时的大理寺卿稍作考量,就将事情密奏郭敞了。
郭敞听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此前只是耳闻向婕妤宫中可能发了疫症,死了宫人。然后负责处置那些宫人接触过的物品的内侍,之后也死了——至于更多的事,还没有定论,自然也没人禀报。
这毕竟不是一件他之前就感兴趣,所以需要全程盯着的事儿......
“那...香器,不,云母是哪里来的?可有人查过了?”郭敞看向王志通。
王志通是入内内侍省的头儿,此时立刻道:“回官家,那香器原是高婕妤送给向婕妤的生辰礼。高婕妤这边,则是林美人送来的。之前有人去玉殿和坤宁宫问话,林美人只说香器是官家赏的。”
“朕可不记得那套香器中有这样‘独特’的云母!”郭敞冷笑一声。他能想起自己给出的众多赏赐里有一套香器,已经是他记性不错了,哪里又记得里头的云母片是什么情况。他说这话,更多是一种自信。 自信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没人那么大胆子,居然送来这样的‘毒.物’!
王志通立刻让人取来了《赏赐底簿》——宫里官家赏赐下去的东西,不论是给后妃的,还是给皇子皇女、外臣等的。不管贵重与否,小到一针一线一盘菜,大到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是要记录下来的,这才能和库房那边对上账,同时也是一种管理。
这一切都记在《赏赐底簿》上。
王志通翻开《赏赐底簿》,这上头是按时间记录的。虽然不太记得那套香器是什么时候赐给林美人的,但大致的时间估算的出,也就不难找到了。
果然,不多时就在《赏赐底簿》上找到了相应条目,记着‘赐林美人香器一套、银五十两、金臂钏一对’。
这上头记得不详细,又凭着《赏赐底簿》去找库房的记录——库房的账本上记录会更详细,以防有人偷换,这点倒是很像当铺当票上对物品的描述,往往也是越详细越好,以免日后活当赎回时有纠纷。
不一会儿,管库房的宦官就带着找到的记录来了,上面写清楚了那套香器里每一样,如香匙的材质、纹路都明明白白呢。至于所用云母,也有记录,是‘益州路白云母’,显然和现在的黄绿色特殊云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