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知情也不奇怪,我与黄才人比邻住着,才能早早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后心里烦闷,就想和人说说。和别人说,怕别人当我是幸灾乐祸,也就只能来和婕妤你说了...这会儿应该往各殿报丧了罢。”
说是‘报丧’,其实就是告知一声算了,一个没长成的皇子,又能叫谁给他服丧呢?便是在民间,没长成的孩子夭折了,葬礼也是极其低调的,往往用一个小棺材装了埋下就是,正经的葬礼都不会有。
在皇室,尊卑等级更加分明的情况下,更不必说了。皇宫里都是皇子的父亲、母亲、庶母,谁为他服丧?既然这些人不服丧,其他皇子皇女也就谈不到服丧的事儿了。
最多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最近打算搞一些娱乐活动的,暂且延后。平常喜欢穿的花枝招展的,这段时间穿的素净一些,至少不用花花绿绿。
素娥之后见过了报丧的人,叹了一回,就吩咐道:“这几日因着皇子满月布置的喜气之物,那些鲜艳耀眼的,都收起来罢。还有,除了小皇子外,你们日常穿着,大红大绿就不要穿了,但也不必太素。宫里养着孩儿,太素了也不像样。”
“我是想着,官家如今常常来看小皇子,见着宫人太鲜艳了,怕是会不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至于素娥自己,那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家常衣裳里,艳色的也不少,但更多素素净净的。
肖燕燕明白素娥的意思,连忙表态道:“娘子,都知道了,回头奴婢便说与其他人听,叫她们晓得谨慎行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素娥的担心并不是想太多。事实上,郭敞得知自己又没了一个儿子,而且是已经养大超过三岁的儿子时,内心又受到了一次伤害——他不喜欢黄才人,不代表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投注目光。
若不是在意而已,一个才幸了一次的宫女,又哪里能做‘才人’呢?这全然是看在儿子的面上而已。
“...朕、朕又没了一个孩儿。”郭敞扯了扯嘴角,抽出一张素色大笺,提笔就要写悼文——给儿子的悼文,他竟然已经写的很熟练了。 见官家如此‘平静’,王志通反而被唬的不轻,连忙道:“官家、官家节哀啊!”
“朕已经够‘节哀’的了...毕竟经历的多了。”这是郭敞的真心话,要说他这个时候有多痛苦,其实是没有的。他就是被现实伤害了,在一次次被伤害之后,又来了这么一次。奇怪,或者说不奇怪,看着伤口他已经不疼了。
只能说,这种不断‘失去’,投入了情感和期待,又一次次落空的经历,真的很消磨人。
郭敞闭上眼睛:“只是,只是,朕真的很失望。”
“罢了,也罢了,朕去瞧瞧‘红孩儿’罢。”这样说着的郭敞又往外走,忽然停下来:“朕的‘红孩儿’不会也如这般——”
郭敞对素娥的孩子绝对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一点在孩子还在素娥肚子里时就能看出来了。不同于对别的孩子,郭敞刻意不在他们长成之前投注太多情感,这个孩子甚至还没出生,郭敞就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了......
等到他出生,还红通通的时候郭敞就看他、碰他...对于这个孩子,他其实和普通父亲没什么不同。
发现他似乎能认得他,每次见他都格外欢腾(这也可能只是郭敞的错觉),郭敞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容。
对于一个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感情的孩子,郭敞甚至不能去想‘失去’。
王志通也是连忙道:“官家!官家过虑了!小皇子身体康健,是胎里带来的健壮。老奴瞧着,当是随了高婕妤...定能顺顺当当长大,不至于叫官家因此神伤。”
第130章 宫廷岁月130
郭敞在外间听见孩子哭声嘹亮时,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既满足这中气十足的哭声里显现出的‘健康’,又心里着急,做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可别哭坏了。是有什么不满足吗?尽可以满足就是了, 谁能委屈他的红孩儿呢?
走进卧房外小房间, 郭敞抬手阻止了侍女和乳母行礼, 问道:“怎么了,红孩儿怎么哭成这样?”
侍女看了一眼小皇子,小心地道:“回禀官家,是小皇子睡了一会儿醒来, 非要娘娘抱着才安宁。娘娘抱了一会儿实在累了, 便放下了...这会儿娘娘去换衣裳了, 方才小皇子吐奶, 弄脏了娘娘的衣裳。”
其实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有乳母和侍女照顾, 素娥亲自照料反而比较少。她当然也会每天过问孩子的事儿,尽可能让孩子呆在跟前。但要说事事亲力亲为, 将这个孩子当成是命根子,是自己的全t部, 那确实没有。
在皇宫中, 也不可能做到那样...不然那么多乳母、侍女是摆设么?
所以, 这孩子倒不一定要素娥抱抱, 事实上他根本不认生,只要是见过的人,基本都能抱抱。只不过今天恰好认准了素娥,这大约也是一种小宝宝脾气吧......
郭敞听得侍女解释, 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素娥不能满足孩子一直抱抱的心愿,这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是没问题的。别说郭敞偏爱素娥了, 就是没有偏爱,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妃子要在养育孩子的事上亲力亲为。
真要那样的话,这么多伺候的人做什么去?这些都是他们的事儿!
郭敞想了想道:“朕来抱罢...真是个天魔星,才将将满月,就知道折腾你母妃了,有这样为人子的么?”
郭敞抱起了孩子,他说的这些‘道理’显然没用,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知道什么?就知道睁着一双刚哭过、红红的大眼睛看他。这会儿倒是因为换人抱了,一时之间忘了哭,显得呆呆的。
郭敞一时更加心软,稳稳当当地抱着小儿子,轻声询问宫人:“你们娘子是在内室更衣么?”
这个时候郭敞甚至有着深深的后怕——如果林氏当初计谋得宠,素娥用了那毒云母,又或者受惊生产,最后没有这样顺利,而是不测。别说眼前的‘红孩儿’了,就是素娥也会失去...郭敞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这样不能承担的预想之后,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相比之下,这几个月以来,和素娥闹的别扭真是无所谓了。事实上,再想想他和素娥别扭生分的原因,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他宠爱别的美女较多,少来探看素娥,他暗暗期待能吃醋,结果她没有......
这有什么可别扭的呢?和可能失去素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听到外间动静的素娥,声音从卧房里传来:“官家将孩儿抱进来罢,妾换完衣裳了。”
郭敞抱着儿子走进卧房,素娥坐在一张软榻上,衣服已经换好了,只是头发还有些乱,要稍作整理。
换上的衣服依旧是十分家常的样子,白绸面子的夹袄素纹无花,鹅黄色抹胸以金绣线疏落绣着几支芍药,紫灰色香云纱裙子只有四破。除此之外,没有镶珠钉宝的领抹,也没有金银玉石做成的禁步佩环,就这样素净极了。
至于首饰什么的,也是一应俱无。雪白的一段脖子上光溜溜的,耳朵洁白,手腕干净,就连头发也是散开来乌压压的——苗五娘将素娥的头发散开梳顺,和往常她家常时一样,只打了一根大辫子,然后低低绾了一个缵儿。
除了一根编了银丝进去的蓝色发带扎在辫子尾巴上,半掖进了缵儿里,以及绾发的乌木素面钗子,乌发间不见别的半点儿颜色。 郭敞看着这样净扮的素娥,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在他的印象中,凡是生过孩子的后妃,无论原本是怎样的脱俗,也会变得有些‘凡俗’。玄妙些说,是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便是仙女也得落到凡间来。实在些说,不过是原本单薄袅娜的,难免为了养育孩子厚实一些,想轻盈也难。
再者,做了母亲,便顾不得自己了。一些原本一丝不苟的,都不在意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也会反映到外在上来。这就像是一个孩子长大了,哪怕只是一夜之间,也能让人感觉到明显不同。
但素娥不一样,她似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郭敞甚至觉得她的头发更有光泽了,皮肤也更加晶莹,几乎要半透明了。
明明是冬日,夹衣压在她的肩上,可他自侧面看过去,还是觉得纤细得像是探出围墙的一支红梅。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郭敞常常觉得素娥离他很远,明明她是他的妃子,却仿佛从不为他掌控一样。若是她真的要走,他留她不住。
“素娥,瞧瞧红孩儿罢...”郭敞抱着儿子给素娥看,素娥不解他这个举动,但还是去看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笑了一下。见她笑起来邈远之色依旧不减,郭敞下意识空出一只手抓住了素娥。
“?”素娥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郭敞想要‘贴贴’了吗?郭敞确实喜欢和人皮肤接触,但前提是皮肤接触的人得和他已经构建起亲密关系...换个说法,郭敞能‘贴贴’的人也很有限,素娥还没发现除自己以外的人达到这个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