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才人贬为红霞帔,然后被远远发配到上阳宫这边来的。
“...听说这些年她的日子可不好过。”打听到消息的杜春杏在侍女住的下所里说道。
“这时自然的。”肖燕燕不以为意:“这样从高处跌落, 还是犯了事发配来的, 最好欺辱, 不怕他们有朝一日翻身的...这宫里少有雪中送炭的, 却多的是落井下石的。这顾氏早先还做过才人,怕是不少人觉得欺辱她更能取乐呢!”
“姐姐们是在说‘顾月里嫦娥’么?我也听说过她呢。”丽春殿这边的一个‘坐地户’就道:“说来,早先还有一个管事瞧中她生的貌美,要与她对食。若那事成了, 说不得她日子还能好过一些。不过后来晓得她以前是官家的才人,到底不敢, 便没再提了。”
欺辱一个落了架的凤凰是一回事,知道对方这辈子不能翻身了,那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但要和对方对食?事情不传到上头也就罢了,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往上递了,那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就像是皇帝宠幸过t的女人,哪怕只是这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身份上始终是一个宫女。之后再是后宫放宫女,也轮不到她!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死也只能死在宫里——皇帝的女人,他不要了是一回事,却也不许别人‘染指’的!
某种意义上,这和雄性动物标记自己所有物、领地,自己标记过的就不许别的雄性再碰了,是一个道理。
“没有也好,对食难道是什么好事?特别是这等宫女无从反抗的...”肖燕燕摇了摇头,虽然她因为素娥的原因,对顾月里嫦娥这个人天然没有好印象,顾月里嫦娥如今过得不好也谈不到同情。但要说‘对食’的话,她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说到‘对食’,总觉得是深宫之中,可怜而孤独的宦官与宫女抱团取暖。即使宫规森严,一般都禁止这样做,也架不住‘人情’‘人心’如此。
但是,那一般只出现在底层宫人身上,一个身居高位的宦官和一个小宫女这种的话,天知道里面有多少血泪——别以为宦官就做不出什么了,就是因为是宦官,没法直接做什么,才有种种变态的手段呢!
“肖姐姐说的没错,听说有些宦官能出宫的,还会在宫外置一房家室。这种都是买的那等穷到快饿死的人家的女儿,可真心想过日子的内宦是少数,多数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听说...”说到这里,宫女都说不下去了。不过不说大家也知道,不外乎就是蹂躏那些‘妻子’,在她们身上施展别处施展不了的淫威而已。
“...听说顾氏刚来上阳宫时,还想着能回去,买通一些管事递信。但时间久了,宫里始终没信儿,也只能放弃。这回官家驾临,在上阳宫小住,她也想去观风殿伺候呢!不过管事的不敢安排她来,哪怕她还有些底子,拿的出钱财来,也一样!”
顾月里嫦娥当初是被削去了位份,还被‘流放’到了上阳宫,但她攒下的体己还是她的。就算在贬谪的过程中,免不得有些人上下其手,她损失了不少,相比起寻常宫女,她也是身家丰厚的。
若不是有这些钱,她何谈买通管事递信?在上阳宫的日子也恐怕会更难过。
“怎么敢将她安排到观风殿?被官家瞧见了,天晓得官家是高兴,还是生气...谁活得不耐烦了,要赌这个?”肖燕燕淡淡一哂,宫里生活这么多年了,这种小心思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顾月里嫦娥人要是安排到了观风殿,郭敞有可能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心里可怜她,加上顾月里嫦娥自己‘表现好’,又重新宠幸她。但更可能想到顾月里嫦娥曾经做的事,以及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而发怒!
丽春殿的‘坐地户’宫女在旁既是补充,也是奉承地道:“肖姐姐说的是!再者,那些管事也得想想顺仪娘娘啊!听说顾氏与顺仪娘娘过去有些不和...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管事们消息灵通,肯定是知道的。”
当初顾月里嫦娥被贬、被发配,表面上的原因当然不是她要害素娥。当时顾月里嫦娥是才人,素娥才是一个宫女,她要对素娥做些事,即使道理上不成立,但终究尊卑有别,不好重罚——宫里还有娘娘治死了手下的宫人呢!按理来说,这也是不许的。可最终这种事就算被揭开了,也往往是小惩大诫而已。
顾月里嫦娥被贬为宫女,流放到上阳宫,表面上的原因是她对官家不敬,犯了‘大不敬’的罪过。这种过错才是能轻能重,全看郭敞这个皇帝想怎么处置的。在他自己站台说顾月里嫦娥‘大不敬’的情况下,怎么罚都有理。
宫里的人不少都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就算当初不知道的,随着素娥日益得宠,视线投注到她身上,也多少品咂出一二了。但上阳宫这边不一样,离得远了,大多就只知道顾月里嫦娥被贬的表面原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素娥的事儿。
所以当下也只说是顾月里嫦娥和素娥的关系不好——这件事倒是有些人知道,因为有人晓得了顾月里嫦娥和素娥都曾是尚功局已故顾尚功的养女,觉得顾月里嫦娥可以借素娥的关系,谋划回宫之事。
但出了这个主意给顾月里嫦娥,她只是支支吾吾,并未尝试去做。时间久了,一些人自然有猜测,再加上隐隐约约打听来的消息——要知道,为了谋划回宫,顾月里嫦娥递信的对象无所不包,凡是能扯上的都有尝试,突出一个‘普遍撒网’。这种情下,偏偏漏掉了素娥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妹’,这是很可疑的。
如今‘高顺仪’宠冠后宫,那些管事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就不想去赌官家的态度的,这下就更不愿意帮顾月里嫦娥了。
肖燕燕她们知道丽春殿这边的宫女理解错了,上阳宫这边的人不知道内情,她们这些宫里来的,还是素娥的侍女,会不知道当年旧事?不过当下也无人纠正。说那些做什么呢?陈年旧事了,说出来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让素娥多一些不知所谓的留言。
对于素娥来说,与顾月里嫦娥匆匆一面过去也就过去了。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树叶,泛起微微的涟漪后很快就重归了平静——然后这个夏天就这样轻巧地过去了,等到素娥再在上阳宫见到顾月里嫦娥,就是九月中旬了。
九月天气凉爽,重阳节会有登山习俗不是意外,若真是天气太热或太冷,都是不适合登山的。
素娥也是受人邀请去游玩,回来时穿过宫道,有些宫人退到了一边。其中有转角处宫人躲避不及,素娥这才在几个宫人中看到了顾月里嫦娥。不过这一次就连‘涟漪’都没有了,素娥平静地回到了丽春殿。
素娥回到丽春殿,照常整理了一番自己后,首先就去‘游戏室’看孩子——郭玺如今满打满算有十个月了,正是非常需要关注成长状态的时候。
素娥过去看时,郭玺正在爬来爬去,发出大笑声。相比之下,盯着他的乳母和侍女就辛苦了,得眼不错地看着,生怕这小祖宗磕了摔了...郭玺自从学会爬之后,迅速变得好动!也是少见了,才这么大就能爬的那么灵巧了。
因为太爱活动了,床上、榻上都容不下他了。素娥特意让人开辟了一个房间做‘游戏室’,‘游戏室’内就没有家具,地上铺了一层草垫、一层皮革防潮后,就铺上了柔软干净的褥子。游戏室的墙面上画着菜色鲜艳的图画,褥子上散落的都是他的玩具。 郭玺在‘游戏室’可以随心所欲爬来爬去。
“今日皇子怎么样?”素娥斜坐在一边,用能活动的小马车模型逗郭玺。这个月龄的孩子往往特别喜欢移动的东西,素娥让人制作了不少能动的玩具。放到郭玺这里,他果然很喜欢。
其中最精致的,是类似后世小火车的玩具,金属的马车车身上机关,能够在轨道上平稳行进。不过这大概过于高端了,在郭玺眼前和普通的玩具差别不大,所以素娥暂且收了起来,准备他长大一些再给他玩儿。
“...小皇子喝奶的时辰是照旧的,再者,按着娘娘的吩咐,与小皇子玩了捉迷藏游戏,还叫小皇子自己抓东西...”乳母絮絮叨叨说着,事无巨细,包括郭玺今天换了几次尿布都讲了。
这也是她们应当记着的,也就是眼下郭玺身体健康,不然宫里寻常婴孩,总有个大小病的时候。婴孩自己没法说哪里不舒服,就得她们讲一切细节记得牢牢的,告知太医——莫说是孩子了,成年人其实也有这个规矩!太医望闻问切,其中‘问’这一节,相比起问本人,倒是问身边的宫人更多呢!
毕竟本人记不得许多没关系,可要是侍奉的人也不记得,那就是罪过了。
素娥听着点头,这个月龄的孩子需要和他们玩游戏,这本身也是一种智力开发。想了想后她又问:“皇子今日还是没学会说‘爹爹’么?”
教小皇子说话,一开始自然都是从最容易发音的叠词称呼开始。素娥这里为了叫儿子讨郭敞开心,也是着重教他叫爹的...这不算什么,身为妃嫔的基本素养了。
乳母小心说道t:“回娘娘的话,今日奴婢们又教了一回,爹爹、娘娘、嬢嬢之类都教过,却是没叫小皇子跟着学出来。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心,小皇子平常也叫出声过...再者,如今小皇子才多大?多数婴孩这时都是不会叫人的。”
乳母其实有些觉得素娥操之过急了,大约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立一个神童身份,讨官家喜欢吧——乳母倒是能理解这个,毕竟这宫廷之中,得到官家的喜欢就等于是得到了一切。皇子虽然珍贵,可珍贵与珍贵也是不同的。
如果可以,乳母当然也喜欢自己伺候的皇子更得官家的喜爱。
假如素娥知道了乳母的想法,她大概会哑然失笑...现代孩子因为有科学的养育法,古代孩子相较于他们,各阶段大多有些‘滞后’。类似‘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十二走’这样的,现代孩子几乎人人能做到,古代就只有一小撮了。
像是说话能力、反应能力、理解能力等更需要有针对性培养的能力上,还会体现的更加明显。
这和古代孩子是不是出身富贵没有关系——当然,出身富贵的孩子会养的好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母亲甚至没有太多心力去管。生下孩子后很快就要重新操持家里、纺织工作等等,月龄小的时候就放在床上。月龄大了能爬了,就放到地上爬...自然谈不到长时间陪玩陪说话,对孩子的种种给出反应。
富贵人家会雇奶母和丫头,这些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这种‘互动’多了,孩子才能早早显得机灵。但这和现代人有目的地‘幼教’,还是不同...前者的效率完全不能比的。
实际上素娥没有操之过急,就是按照正常规律来而已——她自认为养这个孩子,并不差现代孩子什么的,各方面条件甚至更好。
乳母似乎是怕素娥依旧想不通,还换了一种话术,道:“娘娘,奴婢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贵人语迟’。说的就是未来显贵的幼儿,说话都迟呢!就奴婢知道,早些年乡里有一个四岁才会说话的,如今却是极发达的。”
“听说是往北边贩盐巴、药材之类,又从北边运来牛马,好大赚头!是本乡第一等的富商,如今还和贵人家作了亲家......”
素娥听着乳母说了一些家乡故事,应是半真半假的...真实的故事不大可能那么有传奇性,但是大体应该有这么个人——乳母都是从京城左近县里选的,能在这种地方做‘第一等的富商’,说是‘极发达’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