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涟长得随她妈,脸型圆润,唇红齿白,十三岁的小姑娘,双颊有笑靥,尤其显得可爱。
夫妻俩跟母女俩打了招呼,一起落座。
三姨太是场面上的人,她先举起酒杯:“应澜,谢谢你在兵荒马乱的时节,能想办法将我们母女俩接到香港。”
叶应澜拿起茶杯:“三姨,我以茶代酒。还有,跟你道一声歉,我在并没有了解你的真实想法,擅自做主将你接到香港。”
“你也是为了我们母女好。不过租界还算安全,日本人不敢得罪洋人,我们母女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去其他地方实在住不惯,故土难离啊!”三姨太这算是先下手为强,希望叶应澜不要再勉强她了。
“三姨,我想你在国内,看到日本人残暴的消息远远比我们在南洋多。甚至还是亲眼目睹的。上海租界实际上是一个孤岛,日本人暂时不想跟洋人撕破脸皮,所以还没动。但是相较于他们在中国的利益,跟洋人这层面子,其实算不得什么。所以租界会不会沦陷,其实谁都说不准。我们甚至认为,日本人对南洋也虎视眈眈。”叶应澜看向叶永昌,“爷爷派爸爸去欧洲采购物资,欧洲的情况其实也不乐观,欧战纪念碑还矗立在外滩,欧洲打得血流成河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多少年。什么时候打起来也未可知。而美国因为他们的国力和地理优势,会比较安全。在几位长辈商量下,爷爷、嘉鸿的阿公和舅舅家,都决定把家中未成年的孩子和女人送到美国。这是让您和应涟一起去美国的原因。”
叶应澜也不想勉强她,但是她说的这些话,一个是父亲要求,一个是她也希望给妈妈出一口气,前面两样比起母女俩未来的安慰,她更希望三姨母女真能听她一句劝,离开上海去美国。
叶永昌连连点头,看向母女俩:“听到了吧?都是为了你们好。别瞎想,这次跟应澜和嘉鸿一起回南洋,然后准备准备去美国。”
“是的,三姨,我二叔二婶、妹妹们,还有二姨和应漪,都会在年后第一批去美国,几个妹妹都已经安排了女子学校,为了二妹妹的前程,我们也都建议你去美国。”余嘉鸿也帮着说话。
叶永昌很满意夫妻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三姨太,他给三姨太夹了一块菠萝古老肉:“珍珍,你真的要听劝。我是要留在这里做生意,还有家里还让我给内地买药品,是冒着危险留在这里,你和应涟何必在这里冒险,你们娘俩去了美国,我也放心。而且应涟也到了年岁,去美国读书,读大学,现在上海滩留过洋的姑娘多吃香?你也想为应涟考虑吧?”
三姨太看着叶永昌一张一合的嘴。 如果是两月前,她天天在租界里听着天上轰隆隆的飞机,看着租界外冲天的火光,有人跟她这样说,她会感激涕零。
当时,有人来家里,找到她,跟她说南洋叶家派人接她们母女去香港,那一刻她哭得像个孩子,在那样的日子里,叶家人终究记得她们母女,没有抛弃她们母女。
然而,到了香港,他们把她安排跟他的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一起,那个女人仗着是广东人,处处刁难欺凌她们母女,那些日子她过得无比憋屈,她就知道了,自己跟他们又没见过几次面,她又生了个女儿,南洋那些人怎么可能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
这位大小姐当时年纪还小吧?大小姐是不是以为是她害死了她的母亲?恨她鹊巢鸠占?住进了叶公馆?所以情愿支持她父亲娶唐六,也要想方设法把她们母女赶走?
“如果我不走呢?”三姨太捏紧了拳头问。
“爷爷的意思,应涟跟我回南洋,让她跟二姨一起去美国,您自便。”叶应澜见三姨太强忍着怒气,她内心叹息,有好路看来她是不愿走了。
叶应涟听见要她离开妈妈,立刻站起来尖叫:“我不去,我才不稀罕去什么美国,你们都没安好心,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在香港的那些日子的种种,叶应涟这个半大孩子,敏感而脆弱,她拉着三姨太,哭着说:“妈妈,我们走!我们回家,我们哪儿都不去……”
叶永昌站起来,拉开叶应涟,弯腰跟女儿说:“应涟,你是叶家的孩子。你妈不愿意去,你回星洲,听爷爷安排,爷爷不会害你的。”
“我不要,我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叶应涟挣脱叶永昌,抱住三姨太,母女俩哭成一团。
这个时候一碗大馄饨上来,余嘉鸿给叶应澜舀了两个大馄饨,他自己也舀了两个,夫妻俩吃着馄饨。
叶应澜吃完馄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接下去就没有好言相劝了,只有演戏达到目的,她说:“爷爷去年生了一场病,我不忍他老人家舟车劳顿,才过来替他劝你们母女。难道,你们真的要他老人家亲自来带应涟回去?三姨,我们真的是为你们母女好。”
“不用你假惺惺为我们好,我们娘俩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跟着我妈,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叶应涟脸上挂着眼泪,瞪着叶应澜说。
“行!你们娘俩先吃饭。这事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给我答案。”叶应澜说道。
叶永昌没想到娘俩这么软硬不吃,要是再给她们好脸色,她们就更加不肯走了。他拍了一下桌:“还哭哭啼啼地做什么?过来吃饭。”
“爸,我和三姨不熟,你作为丈夫,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你应该好好劝她。跟她讲明白道理。你这样的态度,只会让她更以为你要抛弃她们母女了。”叶应澜说叶永昌,“您回去好好劝劝三姨和应涟,我们现在就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吃饭。”
叶永昌侧头看母女俩,没好气地说:“吃饭。”
母女俩哪有心思吃饭?两人都是眼泪汪汪。
余嘉鸿已经转了话题,真不提这个事了,他跟叶永昌说:“爸,我来上海也认识了不少商界的朋友,这次刚好应澜也来了,我想回请一下几位朋友,包括颜料商朱老板,唐老板,还有银行的……”
余嘉鸿跟叶永昌细数想要请的几位客人,他问:“我对上海不熟悉,我不知道是安排在咱们鸿安呢?还是说,您觉得另外有好去处?”
“这个么?”叶永昌想了想,“你要是觉得鸿安还不够上档次么?我们去大都会,那里有几十个人的小舞池,餐食做得也不错,晚上跳跳舞,聊聊天?不过你们俩,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吧?”
余嘉鸿想了一下,转头问叶应澜:“你会桌球吗?”
叶应澜摇头:“没玩过。”
“爸,跳舞就不用了,找上次那样的俱乐部,有弹子房的,我教应澜打桌球?”余嘉鸿还对着叶永昌眨了眨眼。
叶永昌立马意会过来,这小子!他挑眉:“知道了。”
叶应澜看不懂这翁婿俩还能打什么哑谜?她在桌下把手放到男人腿上,使劲一拧,余嘉鸿忍着的疼看她,叶应澜眼神询问,手里还没放松。
余嘉鸿贴着她耳朵:“就是想教你打桌球。”
“真的?”叶应澜不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可不希望自家男人跟她这个已经墨墨黑的亲爹学坏了。
勉强坐着吃饭的三姨太看翁婿俩的表情,听着他们说的主题,什么弹子房,打桌球?她眼前只有那个男人给她的照片,照片里叶永昌贴着唐六的身体,在教她打桌球。 自己早已是秋天的蒲扇,已经被叶永昌抛弃的东西,他们只是通知自己,她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吃过晚饭,叶永昌带着母女俩回家。
走进家门,三姨太看着这个她住了十年的家,以前她总觉得无论叶永昌有多少女人,她只要是上海叶公馆的女主人就好了,原来这都是她的痴心妄想,最终自己都会被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然后这栋房子迎进一个新的女人来。他的亡妻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叶永昌双手抚着三姨太的肩:“珍珍,你年岁不小了,怎么这么倔呢?去美国,对你对孩子,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听话!”
叶应涟还小,她忍不住破口:“你才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娶那个小妖精,那个小妖精的继母,也是你的姘头,是个表子!”
叶永昌听见女儿说这样的话,转身怒吼:“什么时候叶家的小姐这么没有教养了?”
叶应涟被他吼地呆住了,叶永昌回过头,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三姨太的脸上,叶应涟吓得高声尖叫扑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