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妇人在网志上写说蔡力行要害她?」沛沛背脊发凉地问。
「就是里长蔡力行要害她!你知道里长家客厅里有个圆筒状的东西?如果在那圆筒的另一端装上活塞,每秒鐘来回振盪十次,这样不就是简易的个高能次声发射器?还正对着妇人的卧房!一个病人的病房!
「所以妇人以为里长是用基地台的电磁波让她听到噪音,但事实上里长是用听不见的次声在大力地摇晃她的大脑!用无看不见的兇器重创她的脑神经!干!那妇人疯了不完全是疾病的关係,而是她的大脑正在被搅成一团烂泥,日以继夜!所以她才会有幻听、幻觉、幻想!
「里长这样恶搞她一定超过两个月了,因为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妇人是在两个月前开出现异状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妇人的精神疾更加恶化,好让她离开她的公寓!因为她阻碍了都更!
「我想通这一切的当下,便立刻请了半天假,上气不接下气地衝到妇人的社区,却见生锈的社区大门已被推倒,中庭的丛林被整个剷平,两边的公寓则被一排的怪手拆成断垣残壁,而站在一堆废石上指挥的,正是里长蔡力行。我慢慢地跺过去,他看到了我,却没先说什么,等到我爬上石堆,来到他身旁,他才说:『总算可以回家了。』
「『嗯,新家。』
「『您来找朋友的?她死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还是令我心头感到一记重击。『怎么死的?』我沙哑地问。
「『自杀,就在你离开的那晚。』他不带一丝惋惜地说。
「我点点头,瞇着眼在烈日下找到妇人的家,那里早已被怪手打穿,我想应该是她替老公泡的药酒被打破了,因为公寓外墙上的破口边缘,掛着一缕缕黑色的黏液,令我一时错认为那是妇人思念的眼泪,为她思念的故人与过往流下。『没事了,那我先走了。』我转身要走。
「『等等,』里长拦住我,『她有样东西要还给你,』他说:『她遗书中特别交代是你忘了带回去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可能是觉得会再见到你吧。』他从口袋中掏出一隻布偶,递给我。
「『这是隻羚羊。』我说。
「『我知道,』里长用一种寻问的眼神看着我:『她遗书中没什么特别的,没有说她为何自杀,也没有提到任何人,除了你。』
「我看着那隻布偶,同时明显地感觉出里长非常想问我为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留下里长一个人,站在的堆上,看着我,看着,看着。
「………。
「所以,你想,那妇人还爱着里长吗?」我问沛沛。
沛沛点点头。
「可是,到最后,害她的人却是里长,而她也知道!」我扬声道:「否则她不会给我那隻布偶!因为她知道她就是狮子的猎物,她就是那隻羚羊!」
沛沛柔声地反驳我:「那她为何在想通了害她的人是里长之后,却又退缩回去,开始想像她的老公还活着?还在研究他的药酒?为什么还要逃避她不想面对的现实?不想面对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如今却会反过来害她?」
「这…,那是…」我完全地无话可说,因为那是唯一、却也是我不想承认的答案。
「好了,」她捏捏我的手,「也许选择可以不同,但最后却只能通到最后一个结果。」
「听起来好像谢顿的心理史学。」
「不是这样吗?」沛沛说:「不论你做了什么努力,但人们无数个抉择却把你推入同一个深渊,只是时间早晚和哪种型式的差别罢了。」
「这样很令人气馁。」
「但你至少努力过。好了,别说这些了,」她大力地拍拍了我的背,「你还没讲完,」她说:「你说鬼是电磁波,而人之所以会撞鬼,是因为电磁波缠绕到脑神经上?」
「简单来讲,是这样。」我闷闷地说。
「嘿!振作点!你面试那天不是这个样子吧?」她激我。
「可能比这还糟,」我老实说:「十分鐘吐了两回,那白色房间让人完全丧失方向感。嘿,我先讲好嘍,」看到沛沛脸上雀雀欲试的容光焕发,我连忙警告她:「明天我们能不进去那间办公室,就不要进去喔。」
「喔,好啦,我答应你啦。」她不情愿地撇撇嘴。「欸,那你得先回答我,」她问:「你说电磁波会影响人的大脑,好吧,你说得算,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去吧?所以一个人见鬼,也许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都见鬼?一道电磁波要同时缠绕到所有人的大脑中,还要让大家看到同一个异象,这也太困难了吧?」
「那有什么难的,」我说:「如果你能在那一群人见鬼的当下,把所有的人抓来一起隔离侦讯,到最后你可能只会听到每回人都这样跟你说,是我看到谁谁谁跑,于是我也跟着跑,我不确定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但一定很可怕。」
「等一下,」沛沛拦住我:「所以你是说一群人中其实只有几个人看到鬼,之所以大家都看到同一隻鬼,是因为他们先讲好的?」
「你要这么讲也可以,但有小个错误,」我纠正她:「他们不太可能是故意讲好,而是在无意中发生的。」
「无意?」沛沛的语气中满是质疑。
「怎么不会?」我举例:「法庭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证人的记忆了,你可以想像一群人在吓破胆似地衝出鬼屋后,大伙儿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刚才那陌生女子脸有多白、那里有什么影子、我看到了什么之类的,这不就是在无意间将鬼形象具像化,并植入每个人都的下意识中?然后大家鸟兽散各自跑回家,结果半夜发烧的发烧、昏睡的昏睡、拉肚子的拉肚子,睡觉睡不好地在那儿担心鬼会不会来找我?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通电话拨给女朋友问她说你昨天看到了什么?什么?有人背在小明身上?是欸,我也看到了,难怪他昨天说他肩膀很酸…。
「后来有人在脸书上把所有的经歷写下来,还得到了一百多个讚,其他人则绘声绘影地留言说那女鬼长得有多可怕,然后大家一对口供,咦?是欸!你也看到啦?那女鬼是不是这样这样这样这样?没错没错!而且她还那样那样那样那样…。
「于是最后大家都相信我们看到同一隻五彩繽纷的鬼了,所以一群人吓得跑去庙里找办事,又把事情的始末加油添醋地讲了一便,接着灵界的译者就会一口咬定那女鬼是小明某一世的冤亲债主,领了黑令旗来讨债,这很难处理喔!然后鏗鏗鏘鏘,画符念咒。香油钱您随喜,但少了没诚意,嘿,好了您吶,我暂时帮你挡下来了,下次几月几号您还得再来吶!最后一行人荷包空空,还会得意地跟其他人说推荐说这家宫庙有够灵,我什么都没说,但那灵界的译者却还是能知道我发生什么事喔!所以我下次还得去找他。」
「喂喂喂,」沛沛连声制止我:愤青同志,你是打从心里对灵界的译者有意见,是吧?」
「哼!」想到那些自命为灵界译者的神经病,我心理就有气,「杂毛老道,」我低语咒骂着:「因为我曾经一次着过他们的道,害我差点死在那些成天鸡猫子鬼叫的翻译手里…。」
沛沛诧异地问:「你是说那次?我们去溪边玩之后?」
「可不是吗…?」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