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养得活自己。”范喜言举了举手中的刺绣。她一手好绣工替她挣得了不少钞票,都是康柔云这个金头脑替她打点,绣品全拿到日本贩售给那些唐文物收藏家,随便一块绣布都能换回令人咋舌的金额。才半年就让她存到了七位数
字的金钱。
王伶与范晴同时耸耸肩,觉得古人就是古人,有些观念就是不会变通,既然如此,又何须争执下去?反正日后要是真有什么改变,事实胜于雄辩,不必多说啦。何况她们不认为自己讲得过阿范。一个对自己信念如此执着的人,口才再便给的人也说不动她的。
范喜言想与她们谈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美”与“丑”的分别。
“我在想,不管时代如何改变,对美丑的定义都应是以相貌端正为基础的吧?那为何,一个明明面黄肌瘦的女子,会自认为是大美人呢?就算“瘦”是现代人所追求的,可瘦并不表示是美呀。”
“这是迷思喽。不景气的世道,赚钱的行业不外乎减肥、塑身、治秃头、隆乳、壮阳。人们觉得秃头丑、平胸丑、肥胖丑却不表示当你不秃、不肥、不平胸之后就会成为俊男或美女了啊。但那又怎样,每个人还是愿意花大把钞票去砸出一个梦想。就像你们唐代,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肥美得像倾国倾城的杨胖妞,但每个还不是极力增加自己的重量?今天你会讶异一根瘦竹竿对你露出睥睨的笑,但何不回想一下,以前你们不也是投以那些吃不胖的人轻忽的眼光?”
“我没有。”她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但其它人都有不是?”
这倒是。范喜言点头。
王伶嘻笑地点点她:“阿范,感觉很不好对不对?在你的世界是丑女的人却在这儿以美女自居,当你是丑女看。有点刮伤了美人阿范那颗美丽的自尊心对不对啊?”
范喜言勉强同意心底是不开心的。 “其实我对别人的批评很能心平气和,反正别人的评价于我无伤,可是”
范晴接口:“可是在一个你欣赏的男人面前被认为长得丑,心情就差得不得了啦,是不?”
也许是吧。想驳,也驳不出个所以然。
“别说那个了。阿范,我们最想知道的是你怎么惹得客人要对你动粗呢?”
“那男人外遇,我不过提醒他妻子注意一下而已。我可没要他妻子去请侦探跟踪抓奸,但那男人把自己的错都怪到我头上来了。”
喔
王伶与范晴相互交换个无奈的眼神。是呵,还会有什么呢?会招徕麻烦的事永远只会是这一桩,为什么阿范永远学不会什么叫明哲保身呢?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了。
“阿范,麻烦你好歹注意一下自身安全好吗?”
“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正义感,那至少要学会伸张正义之后,该如何全身而退吧!”
她们深深觉得事情不该继续这么下去了。望向范喜言的眼神分外坚定。
今天是范喜言的休假日。其实她对休假并不感兴趣,但王伶她们说根据什么劳基法的,非要她休息不可,于是她一个月有六天不知该何去何从。
以前她借住在范晴或王伶家,直到厌茶上轨道之后,她坚持自立,搬到厌茶的楼上居住,从储藏室里清出五坪大的空间容身,当成小套房住也算自得其乐。
她讨厌独自一人,她不爱这种孤寂,更讨厌孑然一身的落寞感,但这些都由不得她。事实上是,她就是处在这样令她难受的氛围中,缠缠绕绕得她几欲窒息。可,这能与谁说呢?这儿,没有相同际遇的天涯沦落人,她的惶恐不安只能自己尝。
纵使她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但不代表她全然的适应并融入。好奇心总是有的,所以她搭过飞机、乘过游轮,大车、小车都坐过,这小小的台湾也算环岛旅行过一回,那已足够满足她对这个年代的所有好奇了。
而后,她便处在一种茫然之中,藉着工作来淡化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实,不敢思索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常常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这里也不是个太差的地方,但未来会这么一直下去吗?
她会在这里终老吗?不知道。
她会回到唐代吗?也不知道。
她的未来在哪里?哪儿又是她该去的地方?
不知道,全不知道。
她,范喜言,本是一个唐代平凡女子,再平凡不过的人也不可能来到这儿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没着落的无助感让她讨厌休假,讨厌流浪街头的感觉。她对这儿已没有太多好奇,只想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是为什么?
但,谁能告诉她呢?
不能告诉她,至少给她一份寄托吧。这般强迫她休假真是残忍,教她只能在街头晃荡,像抹游魂。
双足踩过枯黄的落叶,仰头看行道树,黄黄绿绿的缤纷,宣告着冬天即将来临的讯息;上个月还是盛夏的天候,冷不防天便凉了下来,像直接跳过秋天也似。
台湾实在不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不够冷,夏天倒是够热,而春天与秋天又微小得像不存在。
她是怕冷的,以前冬日至,她总让下人随身抱着小别炉偎在身边,烘手烘脚来驱逐冷意。但来到了这儿,反倒怕起盛夏的酷热,只受不了那像是永无止境的夏天,这里,终究是不够冷呀。习惯了这儿,不代表适应一切;穿着相同的服饰,不表示能涵养出一颗相同的心。
这样的身不由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人能给她答案呀
也许,她的人生,就要这样迷迷糊糊地过完。
想抗议,找谁去呢? 总是怕日子清闲,因为那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沉坠入迷惘恐慌的深渊,她不想这样的,不想的。
突然下起雨,一滴二滴,打在她头上,她才由失神里回复些许。刚才还看到阳光的,这会儿竟变天了。站在十字路口,距可避雨的地方有四、五十公尺远,她将大包包举起放在头上,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细雨成帘,四方突地空旷,像没有边际。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谁来告诉她?
何去何从?这将是她未来生命中的巨大问号。
四周的人跑了起来,皆为了避雨,而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别挡路!胖女人。”有人撞了她一下,没道歉,甚至还恶口相向。
一个猴子也似的男人。要是平常,她早追过去争个道理,讨回公道了。但现下,她没有力气,只觉阑珊。怔怔看着四周的人,像一幕幕的浮世绘。
有个撑伞的男子对一名俏丽的女子献殷勤,解除她淋雨的活罪。手持花伞的几名少女优闲地漫步雨中,很是诗意青春。行色匆匆的人潮偶尔也会擦撞到她,但没人在在意,没骂她挡路就很不错了,谁教她是个不符合现代美女标准的胖女人呢?
胖?
她看了看自己丰腴白嫩的双手。多美丽的一双手,以前可是夫君常义风爱不释手的柔荑,尤其冬天时,总要握着揉着,好不陶醉。反倒是她嫌他双掌没肉,全是骨头不舒服,常不许他多握。
哪知隔了一个时空,哈么也颠倒啦。
不可思议。
勾起了唇,竟成苦笑。
又有人撞了她一下,这次力道较重,教她一时不防,没法平衡自己,往前颠簸而去,就要扑入前面的水洼中摔成泥人
“小心!”一只强健的手有力地托住她,同时阻绝了雨丝的肆虐,让她的天空有了遮挡。
是谁?
她睁大眼,努力眨开眼眶内的雨水或泪水。是谁给了她突如其来的温暖?在这冷漠的城市,谁还抱持着一颗温暖的心?
“还好吗?”希望不是一名喝醉的妇人,杨敦日问道。一时没认出她便是那位厌茶的女服务生。
他向来不是良善的人,但还不至于见人落难而视若无睹。这样渐大的雨势,路人全找地方躲雨,就她这么位失魂落魄的女子任人碰碰撞撞也不知道要躲,若不是喝醉了,就是生病了,他至少要将她带到一处躲雨的地方才算仁至义尽。
“是你”她认出他,不无讶异。怎会呢?台北竟是这样的小。
“你”杨敦日在这样狼狈的样貌里,终于记起是她。“你是厌茶的店员?”
“我姓范,闺名喜言。”她站直身,有些局促地伸手打理自己,希望自己看起来别太像疯婆子。但似乎徒劳无功,当他们走到一处骑楼时,她从商店的玻璃倒影里看到凄惨万分的自己。噢她的心在哀呜。好丑,好难看,像个黄脸婆,为什么她无法让他看到她最美丽的一面呢?
闺名?现在还有人这么遣词用字的吗?杨敦日在心底打了个突。但因为两人并不熟,他只能保持礼貌性的微笑,不加以探问。
“范小姐不舒服吗?看起来脸色很差。”见她衣服已湿,深秋的天候最容易受寒,他脱下外套递给她:“来,你披着,我们找间服饰店买套干爽的衣服换下你这身湿衣服。”
范喜言怔了下,无言地接过衣服,披上。很暖,胸口像偎了盆炉火,但,这是她能收下的温暖吗?她不敢想。
“我没事,谢谢你。衣服不必换了,我等会就回去了。”
“你别见外。敝姓杨,杨敦日,虽然我们不曾自我介绍过,但也不算陌生人了吧?”他露齿一笑,不是自命潇洒那一种,而是纯粹大哥哥式的无害笑容。
她看着他,喜欢他这般的和煦亲切,但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这关她什么事呢?所以没多想,不敢多想,只想与他保持礼貌上的客套。这样,比较好。
“前面有间服饰店,我们走一趟吧。”嘴巴上还在商量呢,但足下已动了起来,像是不以为别人会拒绝似的。
“我不用的,我都是”她一点也穿不惯外边的成衣,向来自己做衣服。 “别跟我客气,我们至少算是朋友了不是?如果你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
“不是的,我有钱,买一两套衣服还不成问题,只是我习惯自己裁衣制作喜爱的款式。”
“咦?”杨敦日好讶异,忍不住打量她。他对女性的服饰并无研究,只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很合身,很合她的味道,并不会看起来臃肿。他们这种略胖的人,向来在穿着上不易找到适合的,她倒是搭配得不错,竟是自己做的吗?这个时代除了服装设计师外,还有女人会自己做衣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我讨厌成衣。因为一旦上身与下身合了,腰身一定过大,这些做衣服的公司只用一种规格去放大缩小,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没找到合我的衣服,干脆自个儿买布来裁衣,所有问题才算解决了。”范喜言看了看他,忍不住道:“我瞧你挺惨的!似乎也找不到合你的衣服。”他把自己穿得像只灯笼。多怪?b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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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喜言楞了下,轻道:“你似乎是个很霸气的人。”她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啊,他应该看得出来才是。
他笑,依然是大哥哥的面孔:“我只是个不希望你感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