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喜言闻言一笑:“我发现你很省呢!明明是一间公司的老板,每次出门都精打细算的。”
“我个人偏好“经济实惠”、“物超所值”的原则。当然,你也可以骂我小器鬼。”
“倒奇怪,搭飞机你就舍得了。”
“那当然,我可不想把力气花在开长途的车上,留点时间玩玩不是更好?”两人走进民宿里,他递上身分证对柜台里的老板娘道:“您好,我们三天前订的房,两间单人房。”
“杨先生是吗?请跟我上来,两位的房间已准备好了。”老板娘笑容满面地领人上去。
单人房,约莫四坪大小,勉强塞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座小梳妆台、衣柜、电视柜;一个晚上上六百元,没啥好挑剔了。没附浴室,这间民宿标榜有温泉,泡澡、淋浴全集中在地下一楼,非常的日本式。
范喜言从衣柜中抽出一套浴袍,挺新奇地看了看。
“叩叩!”敞开的门板被礼貌性地敲了两下。她含笑看过去,想是打理完行李的杨敦日了。
“请进。”
“这里的厨房提供客户使用,等会你想自己开火,还是去吃些山地野味?”快中午了,咕咕叫的肚子让他只想先计画吃食之事。
“去找吃的吧,晚上再看看要不要自己开火。”她看着他一身深蓝的休闲服,忍不住摇头:“你好象很排斥宽松些的衣服,连休闲服也选贴身的。”
杨敦日看了下自己:“合穿嘛,何必计较太多。”
她站在他面前,伸手捏捏他宽厚的肩,再拍拍他软中带硬的胸膛,然后滑向他的小肚子有点肉,但还不至于捏出满满一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傻眼,不知道所谓性騒扰的法定界线从何算起。
“你还好嘛,又不是那种买不到衣服穿的身材,犯不着老把自己穿得那么丑,让别人笑你像颗气球,你会比较高兴吗?”
又叨念了,他真是拿她的执拗没辙。这种事实在不值得一再提出来当话题,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当衣架子的。就算她常常打扮合宜,看来丰腴可爱却不显臃肿,但也犯不着要他也穿出这种效果吧!他实在不认为自己适合穿女性罩衫。
“喜言,我们是美食一族,对身材不好的事实得认命,不必去做徒劳的努力了。”
“如果不徒劳呢?你肯努力吗?”
“我不减肥!”他很快声明。
“谁要你做自虐的事了?我是说啊,看在我念那么多次的分上,你就给我一次机会打扮打扮你吧。”
“男人不必打扮!”他抬手防备。
“得了,你上班抹发油就不是打扮?又不是叫你抹粉上胭脂的,怕啥儿?交给我,让我替你挑衣服喽。”
“喜言”他觉得她越界了。
“就这么办!”她脑袋里已转出数十种打理他门面的方法,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拉了他一下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他望着她背影,想着男女普通朋友之间,是否该明确设下一个界限?她是超过了,但本意无别的,只是古道热肠的天性使然。
二十岁的小女孩儿,懂什么人情世故呢?她向来只做她觉得对的、应该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算了,由她吧!她只是个孩子。就算越界,想来自个儿也不会发现的,他这个世俗的凡夫,就别多事提点,只要仅记两人只是朋友,就好。
虽然他真的不以为自己衣着上有什么问题。
“杨,快来,那间海鲜店好像不错,我们尝尝看可好?有好多我没见过的鱼呢!” “来了。”他快步跟过去。
无论如何,现下,只有肚子最重要。
别提减肥,一切随她喽!
踏出女用浴间,便见得男用的那一边,杨敦日也同时走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抱着小盆子走在一块。
“同花色的浴袍呢。”她扬了扬宽袖,觉得自己像个日本婆。要是在唐代,她甫沐浴出来,衣冠不整给男人见着,怕不被骂成失礼失德的野妇了;而现在,她正是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与男人并肩走在长廊上呢,心情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变得好豪放
杨敦日道:“很少看你放下头发,原来这么地长。”她大多时候都是盘髻,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秀丽的面庞,并不学那些嫌自己脸胖的女人弄个刘海或鬓凡么的来盖住一半脸。很清爽,不过看来真的不像二十岁,反倒像二十五、六岁的少妇,但她放下一头及腰臀的长繁,真的相当好看,吸引住他目光不舍稍离。
她拢了拢长发,想到了已婚妇人不该在丈夫以外的人面前散发有点不自在。
“得赶紧绾起,不然成疯婆子了。”
“不会,你这样好看,比较年轻,而且纯真娇憨。”他可不希望她拘束住这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
“你别调笑我啊!”真是不合宜的用词,她双颊不由得泛上微红。
他扬眉:“我这是在赞美你,你不会当成调戏看吧!惫是你在害羞?”
她脸更红。
“我不习惯这个。”以前,她是美女,也不会有人当面说她好看的。
他笑笑:“也是,我们比较习惯别人说我们肥墩墩的,向来没什么好话可说,三十年来,我最常听到的好话是“你真是个好人”、“你是个敦厚的人””
“他们没长眼,你是好看的,要是在唐朝,早迷倒一串芳心了。”
“但这里不是唐朝,像你,要是生在唐朝,一定也是个大美人,我们可说是生不逢时了。”他开玩笑,不把她的安慰话当真。
两人走上了三楼,聊天兴致正浓,便一同到他房间,拿出零食与啤酒边吃边聊。
“你对你的长相真的很没自信啊!我觉得奇怪,你们全随着世俗的认定而去肯定或否定自己,从不真正去看看自己、认清自己本身的好坏。像你,要是瘦下来,肯定很丑,现在这模样才叫刚好。”
“我不自卑,但也不自欺,外表一点也不重要,男人嘛,只要小有成就,就算长成四不像,也还是要得到老婆的。”
她心口没来由地一窒。
“你要娶妻了?”
“那是迟早的事,但不是现在。”
“为为什么呢?”他似乎对女性不具好感。
他看向远方,那边是海岸,灯塔一闪一闪地。
“也许是我不想在这样的世俗认定下,成为任何一位女性的次要选择吧。”笑了笑:“在我还没认命前,保持这样最好。”
她也看将过去,笑了。
“你果然很傲气,我之一刖都告诉自己眼花了。”
“什么眼花?”瞥来一眼,抓了一把鱿鱼丝入口。
“你哪,平素温文敦厚,但要是遇着了奚落你的人,你仍是会笑,但那双眼可讥诮了。别人说你是没脾气的老好人,其实才不。我从不以为谁被嘲弄了,还能心胸宽大地生受,你只是在忍耐,并因而对女性退避三舍。”
他暗自一惊,没料到自己伪装功夫竟退化了。 “我看起来很假吗?”这得立即改进。
“不会,但我看来却是有一点。当你面对客户时,显得很有心机;当你面对一些表现不佳的女性时,客套得很虚伪,但那其实怪不得你,因为她们真的是失礼,正常人早翻脸了。”她归纳了下:“大多时候,你很真诚、很和善,但可由不得人欺到你头上,但我认为,如果你能发作出心口的不愉快,那就更好了。”
“那对人际关系没有帮助。”
“可忍气吞声只会闷坏自个儿身子骨哪。瞧你,虚火上升才会屡屡流鼻血。”
他流鼻血肯定不是忍气吞声所招来的。他心中好笑地想,但不敢明说,此时也不敢把眼光往下移,怕她绝妙好身段又会引发他不由自主的鼻血病发作。
真是!明明不是好色之徒,对女性也敬而远之的,怎么竟受不了这么一丁点视觉震撼!她甚至没露出一分一毫肌肤来引人遐思。
“怎么仰头了?又要流血了吗?”她好担心,直扯他袖子问。
“不、不是,我在看星星,东部的天空很美。”不敢对自己脆弱的鼻膜有信心,他死也不低头,要是又流下两管血就糗了。
她成功地被转移注意力,跟着抬头。
“啊!真的挺美,像我们那边”她轻喃,一时之间,无可遏抑的乡愁漫天卷地袭来。
他察觉她语气中罕见的萧索,问道:“想家?”
她点头。想念唐朝,她生长的地方而那,已不存在于这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地方,没了,都没了。
“一直没问你,你是哪里人?”她讲话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大相同,充满古味,也不知是怎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
她无语,只低头啜酒,啤酒变得苦了,像她一颗苦出胆汁的心,几乎要苦出泪液。
“我想你与那位范晴小姐有点亲戚关系是吧?”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血缘关系可以这么或许来或许去的,她在开玩笑吗?
正想追问,她先笑了
“我哪,唐代人,一个唐朝仕女,自认姿色尚可、身段绝佳,却不幸跌落在二十一世纪,被打成肥胖丑女,听说这叫报应,所以丢掷我来到这天翻地覆的地方。”
不知她哪来玩笑的心情,明明她眼中闪动泪光。杨敦日看在眼里,心抽疼了下,陪着道:“那我们岂不同病相怜?据说本公子在唐朝也是位翩翩美男子,到了这儿,成了胖男子,四处招嫌,更是唏嘘不已,咱们难兄难妹,该趁着月色正好,浮一大白才是。”啤酒凑了过去,轻轻碰撞。
她笑,感谢他的体贴,知道她不愿弄哭自己,就用这种耍宝的方式转移她心绪。
“好啦!明天四点还要去太麻里看日出,你别睡晚了,我还要靠你叫醒呢。”
她点头,让他送到门口。
跨出去,一步、二步、三步,便到了她的房门前,她打开门,回头见他仍在等她安全进门,她轻轻地道:“唐朝,很远,我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然不会多说,见他似要开口问,她低声道晚安,便合上门。
回不去了
一千多年的距离,一辈子的乡愁
她要怎么去担负?怎能担负?
滑坐在地上,掩住面孔,泪一直流。
为什么?又是谁?到底是谁? 残忍地让她回不了家,千年相隔?好可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