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瑶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星光稀微,她的脸色暗淡得如同星往一般。身旁的德睿马上被惊醒,也随之坐起身。
“怎么了?”他的俊脸上仍带着困意,声音微微沙哑。
“我我”瑶光颤着嗓音,紧紧捧住额头。
德睿将她抱进怀里,按抚着她的太阳穴。“怎么回事,你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疼”她低声轻喃,紧闭的长睫在眼下形成扇形的暗影。
“忍着点,我帮你拿几颗阿斯匹灵来。”他顾不得赤裸的胸膛暴露在冷空气下,翻身就想下床。
“不”瑶光虚弱的挽住他。“电话给我拜托”
“你要叫医生吗?把号码告诉我,我替你拨。”德睿扶着她安躺回枕头上。
瑶光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冷汗在额角一颗颗地凝聚,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心疼的吻吻她的印堂。
瑶光瑶光
救我,瑶光
“不不是。”她勉强眨开眼睑“可可可可出事了,我得打给她。”
德睿的眉头锁拢了。“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求求你,把电话给我。”她深呼吸几下,虚弱的恳求他。
这种灵质的疼痛,她只在生与死之际体味过,这是由她的生死宝盒传来的灵体震撼。
她今生的时辰未到,现下突然发生骤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瑶光盒”感应到另一只盒子的异状。
转世宝盆彼此互相感应,互通声息,而距离瑶光盒最近的盒体,就是“天璇”了。因此,可可必定出了事。
她不明白。当天璇前世放弃魂魄移转之际,那只宝盒已失去所有灵动能力,木盒中的鲜血也已硬涸。她将它带在身边,只是为了将盒子归回原主。而今,它又为何在百年之后“复活”了?
是可可做了什么,让它感应到主人的灵体,自动破开结界吗?
无论如何,宝盒散放的讯息如此纷乱强大,一定是出了意外。她必须尽快赶回去!
“瑶光,那太荒谬了。”他平静的坐在床侧,试着让她听进一点道理。“日有所思,夜有所感。你白日里无时不记挂着可可,刚刚一定是做了恶梦,才会身体不适。你只要服一颗止痛葯,明天早上睡醒就没事了。”
可可,又是可可,在她心中就只有可可吗?若非他们这几天来的耳鬓厮磨,浓情蜜意,他真要怀疑她和可可是否有不寻常的关系了。
“不!可可一定出事了,我感应得到。”她贴在他胸前的双手在发抖。
“我是她的亲哥哥,我都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你又怎能感应得到?”他从不相信那些心电感应、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在老天的份上,现在是二十世纪末!人类随时会移民火星了!
“因为她是我的姐姐!”瑶光抖颤着语音轻喊。
一阵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窗外,小林里的松涛飒飒,寒风寂寂。
瑶光呼唤越来越殷切,一声催着一声,其中混合著风鸣。
夜太黑,风在哭 瑶光
她的名字融在风哭人号之中,凄厉得犹似地狱亡灵催魂。
她的娇躯晃了晃,勉力支撑住自己。
“你的姐姐?”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问,阴沉凝重的神情让人喘不过气息。
泪水,那潜藏在心底多年,累积不知多深、多高的痛楚,终于溃堤。她轻捂着唇,任泪水滑落脸颊,无法自己,柔柔嗓音像飘忽不定的魂魄,轻轻诉说那缠绵了千年的爱恨纠葛。
“你懂了吗?那都是真的,我所说的乡野奇谈,都是真的。”她幽茫的脸上除了泪水,没有表情,却更显出深沉的悲伤。“可可和我已经当了近千年的姐妹。一千年前,主人无法自拔的爱上她,娶了她,带给她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横死你知道眼睁睁看着至亲流血至死,是什么样的情况吗?风哭得那样凄厉,声声在梦里催着你,责怪你为什么救不了我?为什么救不了我”
她紧捂着唇,无法说出声。
德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吻去她的清泪,抚去她的伤悲。
“你想说服我,你已经是个存活千年的灵魂?”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何种名词。千年老妖?天下再不会有比瑶光更年轻貌美的老妖了!“而可可是那位威成王的新宠?”
这太荒谬了?
“可可和他相识那一世,他已不是威成王,而是西夏的仁宗皇帝。”她拭去泪水,勉强恢复一点平静。“我和可可,分别被那一代的‘瑶光’和‘天璇’收养,待他们百年之后,我们姐妹和其他五人,承下世袭的‘七星’之位;也就是在这一世,仁宗将转世宝盆交与七星,开始了我们的永恒之旅。”
“也就是那七星死士?”
“‘七星’必须誓死保护主人和主母!主人在水里,我们就在水里;主人在火里,我们也在火里。”她轻轻颔首。
愚忠!德睿在心里嗤道。他们西方人也讲忠孝节义,不过要看时间,看情况,看场合;中国人那套古老迂腐的标准,他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为主子效死”什么“牺牲小我”简直荒谬无比!在他眼中,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没有谁应该为谁而死。
难就难在于,瑶光却是如此认定的。她活在如此的教条下据她的说法将近一千年。这种舍生忘死的观念,已经根植在她的心底,几乎无人能摇撼。而她的性子又死心眼得很,平时和顺归和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不会轻易更改。
唉!他再度在心底长叹。做什么去爱上她呢?真是自讨苦吃!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实,这世界上确实有人可以藉由转世而长生不死,那跟可可也没有关系。她已经脱离你们了,记得吗?”
“可是前后不会放过她呀!”她急急地解释。“她今世投胎为男儿身,取名叫‘郑买嗣’,统御詹宁集团。你知道历史上的‘郑买嗣’是何人吗?”
“什么人?”
“他就是当年灭了南诏一朝的乱臣。前后以他的名号为姓名,就暗示了他想再灭一次‘南诏’,二十世纪末的‘南诏’!”瑶光跳下床,开始收拾附近的衣物穿回娇躯上。“事实上,他已经试过很多次要伤害可可了,电线断裂、走在路上险些被车撞倒、上馆子吃了有问题的食物他一直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是因为无法确定可可就是他的目标,毕竟可可这一世的改变太大。他怕打草惊蛇,只敢小心翼翼的试探。转世宝盒彼此会互相感应,这次‘天璇宝盒’发出如此强烈的讯息,如果我的木盒接收得到,郑买嗣同在纽约市里,绝对截收得到,可可有危险了!”
她不得不离开纽约时,已安排了人手暗中接替,他们来得及感应到可可的异变,及时将她救回吗?
再回笼共度良宵,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德睿也认命的下床穿好衣服。
“我无意怪罪任何人,不过,依你的说法,如果你们当初没有介入可可的生命,对方就永远无法找到可可,不是吗?”
“我没有办法!”瑶光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主人在这一世找到可可后,激动极了,只想要回心爱的人。我不忍可可再和他纠缠,再为他死一次,于是请求他退居幕后,让我待在可可身畔,将来若发生事故,也好有个照应。”
“听起来,他像个自私的混蛋,不是吗?”德睿冷笑。
“德睿!”她的忠诚,不容主子在眼前被污蔑。
德睿受够了!
他大步来到她面前,语气严厉而毫不容情。
“你期望我说什么?瑶光,你还希望我怎么做?”他摊了摊手,尖锐的质问像子弹般迸出唇外。“先是可可,再蹦出一个让你誓死效忠的主人,更别提你那共存亡的‘七星’朋友,我呢?我的位置在哪里?我在你的生命中,究竟排在第几位?” 一连串硬苛的逼问让她措手不及,她僵着玉容,只能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从不曾放大音量咆吼她。以前,即使他再恼怒,也像一只笑面虎,所有怒火包藏在丝缎里,口角春风,不留痕迹。而现在,他却对她严厉地逼问,丝毫不肯退让。
“我敢大方的说,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呢?你也能如此回应我吗?”他一步一步的进逼到她面前,而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背心抵住冰凉的墙,再也无路可退。
“因为爱你,我不在乎你把一堆人摆在我前面。我甚至可以忍受你利用我,阻止可可去尼泊尔。但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吗?”他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
瑶光听到他吐出尼泊尔三字时,便再也听不见他其他的语句。
他知道她对他示好,不惜使出美人计,以肉体相诱,就是为了利用他阻止可可?他竟然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愿意配合她演这场戏呢?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发现自己被利用,怎么忍得下怒火,不反击,反而将计就计?
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离他好远好远,因为她不懂他,完全不懂,从来不曾懂过。
瑶光用力摇头。
“我最不能忍受的,”他语音沙哑,眼光紧紧锁住她。“就是你不爱自己!你效忠主人,保护手足,对邻友温柔,对情人婉转,但是,你却不爱一个最最重要的人‘辛瑶光’。‘辛瑶光’陪伴了你这么多,而你从来不曾注意过她,关心过她,分给她一丁点关爱。这样,公平吗?”
她紧紧咬着下唇,无法开口。
不!他错了!她当然爱瑶光!瑶光就是她,她就是瑶光呀,她怎么会不爱自己?怎么会她怎么会不爱自己!
泪水又似泉涌,大颗大颗地滑落,她把脸埋进手心里。
“你,又为什么愿意被我利用?”她浑身在发抖,战栗如此之明显,连气息都是摇晃不稳的。
德睿继续子她,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终于,他吁了口气,垂下脑袋。重新抬起头时,眼中没有任何厉问与苛责,只柔得像水,水中闪耀着星芒,映着她的倒影。
“既然你不爱‘辛瑶光’,把她送给我吧!”温暖的掌心印上她的脸,无限温存“让我来爱她,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连你的份一起爱进去。”
她低下螓首,任凭泪珠滴落在地毯上,哭得无法自己。
德睿收拢双臂,将她搂回怀中的一小方天地,紧紧紧紧的。她的泪渗进他的衣衫,溽热了他的胸口,仿佛真真正正融进他体内。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又说,你不懂。”他轻啄她的泪,品尝那份咸涩中含带的清甜。“其实答案很简单,我只是爱你而已,只是爱你。”
不,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来得太强、太猛,她无法承受。
瑶光猛然推离他,闪身到另一个遥远的角落。
“我一定得赶回纽约。”她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看起来分外飘忽诡异。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回床沿坐下。
“在你心中,可可就真的这么重要?比我,或是你自己重要?”
“你不懂”她别开脸,不敢再看他脸上的倦怠和落寞。“百年前,我已立下誓言,绝不再平白看她死在我面前。”
那比死的是她本人还痛苦!
“无论可可以前是谁,现在,西元二年的今天,她是我深爱且唯一的妹妹,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他的嗓音与表情都是温柔的。“我只是纳闷着,如果有一天,可可和我,你必须做抉择,你会选哪一方?”
她顿了一顿,万籁俱寂。
然后,转身开门离去。
德睿扯动嘴角,那抹笑究竟是落寞意、了然、或宽谅,只有他心里明白。
他转望向窗外,繁亮的星点早已藏在云后,连月娘也不愿露脸;几抹气流腾转在树梢尖儿,萧飒作响,又是起风的时候了 “瑶光!南!有没有人听见我?”
可可在迷雾幻境中晃荡,四周眺去,还是那一望无尽的白。
“南!”她喊,却无人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孤独的待在雾境中,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
隐约间,白雾的尽处似乎有几抹柔黄的光影。她精神一振,更奋力的向前游去。
接近光影时,她忽然觉得脚下一空,仿佛陷入一条无形的气流里。气流如河,飘飘承载着她,不由自主的向前流去。
她在气流之河里,载浮载沉,好奇的等它将自己引领出迷境。
蓦然间,眼前一亮,咦!她看到阳光木、和风景了。
可可精神一振,然后气流之河湍湍无形,将她一意地往前晃去,岸上的景物在眼前迅速流逝。
“救命啊!救我”她努力大叫,想引起河岸上的人的注意力,可却似乎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呼喊。
她放弃了,即使现在被救起,也是一缕魂魄,能济得了什么事?心里一定,她反而镇静下来,舒服的仰躺在河面上,任命运流转。
岸上的景观很奇特,有时候是一幕一幕的,有时候是一段一段的,但景色都是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她看到一个衣饰华贵、气态恢弘的男子,禀着与生俱来的威仪;他的身边经常围着七名侍卫模样的人,其中五个是男的,两个是女的。那尊贵的男子感觉起来很熟悉,然而可可又确定自己并未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