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时期,外面的国际形势不容乐观,各个国家对商船的管控标准不一样,航行或靠岸都有可能遇上麻烦。再加上一些水域长期存在的海盗,瞬息万变的海洋气候。这些都成了不可预测的风险,没有消息,或许对于白家人来说就是好消息。
直到那天下午,闻斌单位的两个领导突然造访。佟明芳的身体已经恢复,家中只有她和叶芸在。
佟明芳让叶芸去煮茶,叶芸才走到屋外的锅灶前,屋里登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叶芸拿着杯子的手禁不住颤抖,隔壁的春娣听见声音推门出来,周围陆续有邻居探出身子。
闻斌的单位是今天上午接到闻斌遇难的消息,下午就紧急过来通知白家人。据他们所说,货船遇到了一些意外,目前还没有返程,具体情况得等这艘船回港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佟明芳哭得双腿发软,几近晕厥,春娣几个老邻居扶住她。佟明芳死命拽住领导的胳膊,哭喊着让他们一定要把闻斌带回来,哪怕人没了,也不能让他流落在外面,无论无如何,一定要将他带回家。
领导无法给出保证,只能答应她,尽一切可能把人带回来。
这些平日里没少在背后嚼白家舌根的邻里,听说闻斌遭遇不测,这会儿也暂时放下成见。两位领导走后,他们留下来安抚着佟明芳,直到佟明芳的状态缓和了一些,才各自散去。
期间,叶芸木然地搬凳子、烧水、端茶,再把两位领导送走,瑟缩地站在墙边上。
她没有经历过亲人去世,生离死别,这个消息太过突然的在她脑中爆开,就像被毫无防备地扔了颗炸弹,眼前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声响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忙音。心脏被人猛地压下去再极致地反弹上来,甚至要冲破脑袋。无人知晓,她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地震,地震的尽头是未知的恐惧。
佟明芳沉浸在丧子的悲恸中,抬眼瞧见叶芸立在墙根,一滴泪都没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你还好意思站那,闻斌都没了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叶芸颤抖着唇,她想发出声音,可张了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她无法像佟明芳那样哭天喊地,除了害怕,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她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佟明芳,指着她大骂:“你没来我家前,闻斌好好的,怎么你一过来他就出了事,我是造了什么孽讨了你这么个丧门星回来。”
话刚说出去,佟明芳就瞥见了那几本摞在凳子上的书,站起身拿起最上面一本当着叶芸面撕成两半。 那一刻,叶芸的心脏仿若也被人撕裂。
佟明芳仍然无法解了心头气,发泄式地将纸张撕碎,嘴里念着:“我让你看书,看见你看书我就来火,闻斌没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这些书是用吕萍的借阅证借出来的,被撕碎了叶芸无法跟吕萍交代,更不知道该怎么赔偿图书馆。她急得上去抢夺,佟明芳像发了疯一身蛮劲,争抢中锋利的纸张划破了叶芸的手指,佟明芳趁机一把将她推开,叶芸重重跌坐在地上,佟明芳气地回身捧起那摞书就往叶芸身上砸。
房门被推开,身前快速掠过一道影,在叶芸抬起手臂挡住身体时,那摞书狠狠砸在了白闻赋的右腿上......
第12章
书籍四散开来,纸张飘飘零零,碎落一地,承受着巨大痛楚的佟明芳捂着胸口逼近。
白闻赋拦在叶芸身前,回过头垂下视线对她说:“回房去。”
叶芸跌跌爬爬起身,跑进房,将房门紧闭。
手指的血顺着指腹往下滴落,她没有去管,也没有开灯,只是这样坐在床沿看着苍白的墙壁,人像入了定。
外面响起凄惨的哭声和白闻赋低沉压抑的嗓音,隔着门,叶芸听得朦胧,震动的心跳声打在耳膜上,她无法将这些声音拼凑成内容。她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侵蚀着她,脑中浮现与闻斌的初次见面。
那天,闻斌
穿着浅色的格纹衬衫从远处走来,他对她说“你好”。她接受这段命运的安排是从这两个字开始,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段开始还没真正踏上轨道已然宣告结束。
叶芸不知道该怎么办,叶母不在身边,没有家里人告诉她应该如何自处。
她只能这样呆坐着,直到手指的血干涸。
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月光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家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叶芸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她就这样枯坐着,冗杂凌乱的思绪像搅在一起的麻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才短暂地从这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
“出来吃饭。”白闻赋低哑的嗓音出现在门外。
叶芸放在身边的双手渐渐攥紧,她没有动,目光警惕而颤动地盯着房门,她害怕踏出这里,害怕面对佟明芳,害怕看见那一地狼藉。好似只有躲在房间里,才能逃避这一切。
长久的沉默过后,白闻赋沉着声说:“妈回房了,出来吧。”
这句话过后,叶芸才终于有了动静,她挪到屋前,打开门。
满地狼藉已不复存在,地上没了破损的书,倒掉的凳子归了位,家里的灯被打开,白闻赋站在门外等她。
见她出来后,瞥了眼她惨白的脸,对她说:“去坐。”
晚饭是白闻赋弄的,他将饭菜端到桌上,摆在叶芸面前,又盛了一碗饭端进佟明芳的房中。
门半掩着,叶芸听见他劝说:“我放这了,起来吃点。”
没一会儿,白闻赋走出房间带上了门,他做好了饭菜却一口没碰,径直走向屋外。叶芸端着碗,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他走得很慢,右腿像是被人拽住,步幅略显异样,好似在极力忍耐,刻意放缓。
走廊上,他一根烟接着一根,没有灯光,他被阴影笼罩,紧锁的眉峰,久久无法抚平。
叶芸机械地将饭菜塞进嘴里,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碗见了底。她收拾碗筷时,白闻赋走了进来,拖了把凳子坐在她面前:“手给我看看。”
叶芸放下碗,将左手拿了上来搭在桌子上。血顺着指缝干涸成深红的印记,模糊一片。
白闻赋皱起眉,撑着桌子起了身,回房拿了一袋棉球和创口贴出来放在叶芸面前。
叶芸将创口贴撕开,别扭地对准伤口。白闻赋坐在一边瞅着她,可又好似目光并不在她身上,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直到叶芸将创口贴两端不慎粘在了一起,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拿过创口贴调整好方向贴在她的伤口处,又拿起棉球避着伤口将叶芸指间干掉的血水一点点擦净。
夜里起了风吹进门内,吊着的白炽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暖黄的光影投在桌上,跟着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