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你说这大过年的,咱还得出来勾魂,这还有没有天理?应该跟上头建议,从今以后大年初一到十五不准死人!」
黑无常抱着胳臂直打哆嗦,他拼命地搓手呵气,就是希望能暖和点。除夕的夜晚不是普通的寒冷,走在杳无人烟的乡间小路更形严酷,树叶被风颳得刷刷响,每吹来一阵风便觉得寒气又入骨三分。
「诸行无常,生老病死本是天经地义,若是哪天不死人了,才真的叫违反天理。」
白无常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又何尝不希望真能天下太平,这年节盛况中不再有家庭为此流泪。
「唉,算了,咱们去前面的土地庙歇歇吧,我快不行了。」
黑无常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土地公庙,语罢狠狠打了个喷涕。
土地庙就像是他们鬼差的客栈,里边大多时候都没人,但遮风避雨还挺不错,黑白无常经常到各地的庙里偷间。
两人走进庙里,黑无常坐下来,将案上的蜡烛点着,点燃一堆落叶,就地烤火。白无常则用热水器泡了杯茶递给黑无常,自己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黑无常将茶一口喝下,顿时感觉从心底暖了上来。因为他是鬼,体温本来就比平常人低,也特别怕冷。
「……严朔,你的头发看起来好温暖的样子。」
黑无常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白无常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可以借我当围巾吗?」
黑无常边说边抓起白无常的头发往自己脖子上围,白无常脸一沉,把他推开:
「请别这样。」
「有什么关係?这么长的头发不拿来当围巾多可惜!」
「大哥,我再说一次,请别这样。」
「借我嘛借我嘛借我嘛……你忍心看着我就这样冷死吗?」
「大哥,鬼是不会死的,若肉身死亡,再向城隍老爷求个便是。」
「……」
就在两人为此争执不休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很微弱,嗯嗯啊啊的,似乎是个小孩子在哭泣。可是不对呀,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来的小孩呢?黑无常想了想,不知道该在这里观望,还是直接过去看。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那声音听着越来越近了,过不了多久,从路的尽头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黑无常定睛一看,喝!还真是个小孩子!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男孩,他穿着袖子过长的薄外套,摇摇晃晃地走着,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嗓子都给哭哑了。
「这小孩子……难道是迷路了?」
黑无常问,这时小孩像是终于走不动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也不再哭了。
「唉呀我去!」
黑无常给他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猛地从板凳上跳起来,就衝去那小孩的身边。他这才看清小孩的脸早已毫无血色。黑无常让那小孩平躺在地上,结了手印给他调气。
白无常见状也上前帮忙,过不了多久,小孩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稍微红润了起来。黑无常这才放心,把小孩抱在怀中,让他进土地庙里烤火。
「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啥?连小孩子都能搞丢。」
黑无常抱着小孩,心疼地看着他。
「这事早已屡见不鲜,只能说他的父母太粗心了。」
白无常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椅子上,从黑无常手中接过小孩,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又逼着黑无常脱下外袍给他当棉被盖。
「大哥,你的身体太冷,孩子会得风寒的。」
「唉,我只是想说他全身暖暖的很好抱,就像个大水袋……」
黑无常还没说完,被白无常瞪了一眼,他便乖乖闭嘴了。正巧这个时候,那小孩子揉揉眼睛,一个翻身摔下了板凳。
「哇啊──」小孩摔了那么一下,全清醒了,又放声哭了起来。
「欸,等等,别哭啊!」
黑无常也顾不得风寒的问题了,立刻抱起小孩,摸摸他方才摔疼的地方:
「乖乖不哭不哭,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果真不哭不闹了,安安静静地盯着黑白无常看,黑无常这才想起来,小孩子在天灵盖合上之前,是什么神仙鬼怪都看得见的。这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却没有显露任何害怕之色。
良久,小孩子才开口说:「我叫小白。」
小白?这是名字吗?八成是家里人都这么叫他,这小鬼不记得自己本名了。黑无常摸着下巴想了想,若是知道名字,等土地公回来之后还能叫他帮忙,可没了名字就等于没有身分,谁也拿他没輒啊。
「那你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黑无常问,小白又想了很久,只说得出自己住在台北市,之后的字眼全都糊成一团。
「唷,他说话比山东大老粗还难懂啊。」
「大哥,要不先陪他往回走一段吧。」
因为听不懂,白无常提出第二方案。他把袍子穿回去,蹲下来与小白面对面:
「别怕,我们帮你找回家的路,好吗?」
小白怯生生地躲在黑无常后面,不敢应声。黑无常笑说都是你的脸太严肃了,小孩子会怕,随即转头给小白来了个闪瞎人不偿命的微笑,没想到又把他惹哭了。
「大哥,这叫半斤八两。」
白无常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白刚刚是顺这这条路走过来的,这很明白,也很容易,但这路的尽头有个三岔路口,小白似是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里走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记得了吗?看过哪些树、哪些草之类的?」
「大哥,这每条路的树和草都是一样的,叫小孩子怎么搞得清楚呢。」
黑无常听了,想想也对,站在岔路前面回忆了一下,记得通往住宅区的路似乎是中间那条,大过年的,父母带小孩出门总不会往偏僻的地方跑,所以走有人烟的路就对了。
这么想,他便牵起小白的手,往中间的路走去。
走到半路,黑无常突然感觉一阵阴风袭来,一晃眼,原本还好好牵着的小白,竟然变成了一根树枝!
「怎么回事?」
黑无常转头,到处都没看见小白的影子,只觉得有股异样的气息正在凝聚。此时他想起今天是除夕夜,瞬间明白了究竟是谁搞的鬼,他拔出火签令,对着空荡荡的路口大喊:
「区区祟鬼竟敢在我等黑白无常面前捣乱,真是有眼无珠!若你立刻现形,或能饶你不死!」
这一喊完,前方的树丛一阵沙沙作响,一团黑色的东西滚了出来,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三圈,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变为人形,再看,手中紧紧抱着小白呢!
祂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只有手掌是白色,那便是人们口中的「祟」了。
所谓的祟鬼,传说中总是在除夕夜现身,会在熟睡的孩子头上摸个几把,这一摸小孩便要得病,不发烧个十天半月不会好。可这病好了以后,小孩就变成了傻子,所以大人为了防止祟鬼作乱,必须守着整晚不睡觉,便是「守祟」的由来。
随着时间过去,「守祟」逐渐变成了「守岁」,可并不代表祟鬼不再出现。
这回竟碰上真货了,黑无常盘算着该怎么对付祂,他手中有令牌,这祟鬼估计靠不过来,可小白成了人质,要如何制服祟鬼又不伤到小白,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办法。
祟鬼怪笑了一阵,拔腿就跑。黑白无常立刻追上去,白无常轻功了得,纵身一跃便挡在了祟鬼前面,而黑无常则在后头,高举着铁鍊蓄势待发。
黑无常其实不敢攻击,因为怕伤到小白,他盼着这鬼能够知难而退,这样对双方都好。可祂似乎不愿那么轻易妥协,前后看了看,竟翻个跟头鑽到地底去了。
黑无常知道这只是障眼法,祟鬼藉由地气隐藏自己的气息,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了。
「大哥,怎么办?」
「不能让他出了方圆五里外,再远的地方就不归这里的土地爷管了!快去前边佈阵困住祂,先确保小白的安全要紧!」
黑无常说罢立刻动身,白无常紧跟在后。祟鬼不同于普通的孤魂野鬼,是修炼百年得道的妖物,可祂的速度再怎么快,也比不过日夜追魂的黑白无常。
两人在村子的界线处以血就地画符,分别镇守于入口的左右,没过多久,突然凭空出现轰然巨响,尘土飞扬,祟鬼逐现形于土灰之中。
「虽然此树非我栽,但是此阵是我开,倘若你要从此过,快快放下手中白!」
「大哥,别唸这种没学问的句子,你不是山贼。」
「山贼又怎么了?我觉得这词挺好,拿来改一改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