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到她出生的城市时,她惊异地发现,这里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北国景象,坐机场大巴进城,沿路只见厚厚的积雪被铲开堆放在道路两旁,远远近近的屋顶都是白茫茫的,看上去简直不像她出生并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
辛笛住的院子里有小孩在打雪仗,辛辰下出租车,迎面便是一个雪球扔了过来,砸在她肩上,几个孩子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恼,只笑着掸掉。
上楼后,她拿钥匙开门,分别给大伯和辛笛打电话。辛开明松了口气,“总算赶上回家过年了,还不错,你爸爸应该再过几天可以回来,好好在家休息,晚上和小笛一块过来吃饭。”
辛笛的反应是一样的,“总算回来了,我打电话把严旭晖骂得狗血淋头了,居然派你出这种差。”
“喂,小心砸我饭碗啊。”辛辰好笑,知道严旭晖在辛笛面前向来没有招架之功。
“他也吓着了,天天跟我通电话汇报了解到的情况,这次你好像在贵州待了快一个月了吧?”
“是呀,能这么顺利回来,已经很走运了。”
“那倒是,索美的业务人员在南方各地滞留的时间都长得可怕。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和维凡回家接你。”
放下电话,辛辰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走到阳台上看向楼下,放了假的小孩子们仍在雪地里起劲地玩着。她想起小时候,几乎没见过这样大的降雪,偶尔雪下得能堆积起薄薄一层就算得上惊喜了。
那时他们也是这么嬉闹,到处收集积雪,滚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她在院中那两棵合欢树下,曾追着路非,试图将雪塞进他的衣领内,而他握住她冻红的手,就如她此时对着这帮孩子一般,纵容地笑。
一回到这里,回忆就自然浮现,她却并不觉得困扰了。如果连这样的回忆也没有,她的生活真正成了一片空白。
她拿起手机再打路非的电话,这次听到的是关机的提示。
过了几天,辛开明带着白虹回来,住到大哥家里,受到了热情的接待。雪一时停一时下,直到春节前才慢慢停下来,这次罕见的雪灾才告一段落。假期在吃喝玩乐中度过,然后各自买返程的机票。
辛辰到机场时,接到了路非的电话,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小辰,现在在哪儿?”
辛辰这段时间打过两次他的电话,全是关机,辛笛闲聊时说起他,“不在本地,应该去父母那儿过年了吧。”回家过年需要关掉手机吗?她有隐隐疑惑,可是也实在没立场细究。
“我在机场,马上回北京。”
路非哦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我们回头再联系。”
再联系时是几天之后,不过是简单交谈几句。路非没有谈起她在贵州一个月的生活,也没有提起自己的去向,辛辰自然也不问。
工作室的工作在节后排得满满的,经常还要加班,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匆忙一些。等辛笛来北京参加每年例行在三月底举行的服装博览会时,辛辰才惊觉,北国春来迟迟,这个漫长而严寒的冬天也终于结束了。
四年前,她就是这个时间来到北京找工作,又在漫天风沙中匆匆离开。
四年的光阴流逝、季节更替,青春纵然没有弹指老去,也蜕去了最后一点天真;这个城市天气仍然干燥,天空仍然灰蒙蒙的,可是据说这两年已经比较少见那样的沙尘暴了。
她终于在这个城市待了下来,上班、下班、与同事出去娱乐、认识新的驴友做短程徒步,过着平静的生活。
辛辰和辛笛约地方吃饭,辛笛谈起路非:“他的工作似乎很忙,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通电话时经常说在出差。”
辛辰与他的电话联系不算频繁,她并不接这个话题。
“你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开始动工打桩,修建购物广场了,我还打算去投资一个铺面,以后出来做工作室,铺面中接比较高端一点的礼服设计定制。”
“这和你的工作冲突吗?” “我和老曾谈过这个构想,他也初步同意,等将这一季设计完成以后,辞去设计总监的职务,以工作室的名义承接每一季服装的设计,这样我能摆脱行政事务,对设计的把握程度和自由度会高很多。”
辛辰知道辛笛想成为独立设计师不止一天两天,但她父母一直反对,“你打算怎么跟大伯大妈说?”
“我先不跟他们说。”辛笛显然将这件事谋划已久,轻松地说,“反正我会跟索美签订合同,提供他们要的设计,这一点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成立工作室和投资铺面需要钱,我的钱全在我妈那儿,有点麻烦。维凡倒是支持我的决定,他说愿意跟我一块投资,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跟他搅在一块。”
“我手头有拆迁款没动用的,你要用,只管跟我说,没结婚前,跟男人经济上有来往是不好的。”
辛笛笑着拍拍她的手,“嗯,辰子,我知道,我再考虑一下,需要跟你开口的时候不会客气的。其实,”她迟疑一下,声音低了点,“他向我求婚了。”
辛辰有点吃惊,饶有兴致地看着堂姐略微红了的脸,“你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老实讲,他很好,我跟他相处得很开心,我怕真结了婚,倒没现在的默契了。”
“你不会是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吧?”
“爱情会不会葬送在婚姻里我不清楚,至少婚姻代表承诺和责任吧。我只觉得,结婚这件事就跟当设计总监似的,名头好听,说出去再不是大龄剩女,能对父母和好奇人士有个交代罢了。可相应地也会多了好多事,让两个人相处得不再单纯,而且免不了耽搁我做设计的时间和精力。”
辛辰哑然失笑,她想,戴维凡大概万万没想到过把婚姻捧到一个女人面前却没受到重视,看来他要做的努力还真不少。而她的堂姐在享受爱情,这就足够了,“婚姻是怎么回事我没概念,不发表意见,反正你要用钱就只管先记得来找我。”
小马在黎平乡村拍摄的照片投递出去,果然如他预期的那样得到了一个颇为重要的社会纪实类摄影作品奖项,一时颇为意气风发,严旭晖当然也忙不迭地将这个奖项增加到工作室的宣传资料上。在承接的广告拍摄结束后,严旭晖派小马继续去黔东南完成剩下的拍摄工作,这次辛辰手头工作很多,他带了专职摄影助理过去。
半个多月后,小马完成拍摄回来,将图片资料交给辛辰处理,“这次雪灾影响真大,据说部分偏远山区到这个月才完全恢复供电。”
“是呀,那边与外界联系的路只有一条,维修起来确实困难,不知道我们待的那个村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钱带给村支书了,”小马出发前,辛辰交了2000块钱给他,托他带过去捐给他们住了半个来月的小村子,小马马上表示,他会拿同样的数目一块捐出去,“听他说打算征求大家意见,补贴给几个房屋倒塌的村民,他还让我谢谢你呢。哦,对了,我们走的第二天,有人到村子里去打听过你。”
辛辰一怔,“谁啊?”
“是运送救灾物资的军人,说是受人之托,沿路打听到那个村子,一定要找到你。老书记还挺八卦的,刨根问底才知道,原来我们走之前一个礼拜吧,前面山沟不是翻了辆卡车吗?那辆车上带进来你一个朋友,他们受伤后被送去县城抢救,你朋友在医院里还是不放心,又托后一批进来的人找你,想带你出去。”
小马走开以后,辛辰对着电脑呆住了,她头次在工作时间完全陷入了非工作状态,神思飘荡,心乱如麻,却完全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头回响:他曾去找她,他们曾近到咫尺——在山村,隔一座山头;在县城,隔几条街道。
过了不知多久,她拿起手机走到楼梯间,拨通路非的号码。路非的手机转入全球呼状态,她只能回来,收摄心神继续工作。到了快下班时,路非才给她回复电话:“对不起,小辰,我刚开完会。”
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握着手机不吭声,路非疑惑地说:“小辰,怎么了?”
“你伤到什么地方了?现在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地问。
路非也怔住,停了一会儿才说:“早没事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非显然给问住了,又停了一会儿,“已经过去了。”
这个回答激怒了辛辰,她深呼吸一下,语调平平地说:“过去了就好,希望你完全康复了,再见。”
下班出来,小云兴致勃勃地问辛辰:“五一打算去哪儿玩?”
她心不在焉,“三天假,能去哪儿?也许去古北口金山岭长城走走。”
她在一次周末周边徒步中巧遇了去年同游滇西北的领队老张,谈起居然没正经去长城看看,老张大笑,说去他说的那条路线徒步,看得到比较完整的一段长城,游人相对较少,风光也不错,可以借宿农家,两天时间足够。
小云大摇其头,“我实在理解不了驴子的快乐,我还是做一头猪比较好。”
她被逗乐了,“再见,快乐的猪。”
到了假期那一天,辛辰早起,背上轻便的背包到了东直门,在那儿与老张和其他人碰面,准备乘长途汽车到密云,再在那儿换车前往古北口。 老张正与他们讲着去年从泸沽湖徒步去亚丁的那段行程:“在达克谷多垭口赶上大冰雹,然后是一夜暴风雪,哥哥我差点把命丢在那里,算是徒步生涯最惊险的一次了。”
有娇俏的女孩一脸向往,“多难得的体验。”
老张苦笑,“小妹妹,你要在那儿就不会说这话了,冻伤可真不是好玩的!我们算走运,找到了宿营地,尽管四面漏风,也比在外面雪地里扎帐篷强,听说往年有驴子在那条路上冻得要截肢。”
辛辰手里拿的水瓶一下掉到了地上,旁边有人拾起来递给她,她机械地说声:“谢谢。”
老张清点着人数,“差不多来齐了,上这趟车吧。”
大家鱼贯上车,辛辰突然说:“对不起老张,我不去了,有事先走了,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