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八章回营(2 / 2)

馬鐵傳 霓霓与奎圣 11231 字 2个月前

“记得把头跟屁股换回来!”

我对着他蹒跚的背影调皮地喊道。

他回头递给我一个怨恨的眼神,一溜烟跑进了对面的树林。

我轻笑出声,走出房间,带上了门。随后独自回到了村里的旅舍。

晚上我静静思考,假如我们不带钟迪一起走,在我们去西域期间他会怎么样呢?考虑到他的志向和他所处的环境,这里面有不少变数,比如曹操可能去世,生活费就没有了……同村人可能把他赶走……战火可能延烧到江北,他可能被迁往其它地方……任何一种变动都有可能失去他的行踪,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们不能承受这种风险……

(最好把他带上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了……这样的话得把他接过来……松铭可以飞过来接他,这不成问题,问题是我该怎么回去?)

我知道回到蜀营就能见到松铭,但是魏军营地戒备森严,要偷偷溜出去并不容易,当初我能闯出蜀营纯粹是因为蜀军忙着入城安置,营地空了一半,守卫松懈,马匹没有集中管理。

(在交战的时候寻找机会吧,到时候应该可以趁着混乱逃走,或者干脆临阵倒戈,加入蜀军……)

我为这种想法感到羞耻,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道德底线了,先是背叛了蜀国,现在又要背叛魏国……虽然我本来就不是真心要加入魏国,但欺骗的事实无法改变。

(真的不想再做这种事了……就像钟迪说的,我应该远离打打杀杀,做一个女孩子该做的……回到松铭身边就好了,他会为我遮风挡雨,我不需要再战斗……)

蓦地,那份一直被我封锁在心底的情感涌动了起来,大有喷薄而出的势头。

(曹操说他是我哥哥,这是真的吗……)

其实我一直隐隐有这样的怀疑,很多地方都看出端倪,他跟我大哥的关系,他管家对我的态度,别人对我的称呼……他说跟我是同村,但他明明是城里的大户人家……还有他对我的态度,如果是兄妹,那或许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儿,强烈的情感岩浆一瞬间爆发出来,几乎把我撕裂、把我淹没,我揪着胸口,大口喘气…… (如果他是我哥哥,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进一步的,我想到他要寻找的人就是我的母亲,他的悲痛就是我的悲痛……

(母亲……母亲……)

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昏昏沉沉地去见钟迪,告诉他我的计划,让他在这里等我们来接他。他喜不自胜,跳起了一种战舞。我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到蔡府跟少主辞别后,便跟向导一起离开了蔡家村,原路返回。

回到樊城,向魏王汇报了行程后,便是紧张有序的战前动员。军队在城外集结起来,我的印信也在赶制。两天后,军队集结完毕,粮秣队伍已经先行出发了,我领到了一枚将印和一张通行证。

按照魏王的计划,第一阶段我要假扮逃犯骗房陵守军打开城门,因此暂时没有单独率军,而是跟着曹操本人行动。他身边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经介绍是他的贴身侍卫,虎侯许褚。

大军进抵至距离房陵城十里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偃旗息鼓,沿途遇到的所有土着都杀了,避免泄露行踪。

魏王带着我们几个随从前去探查敌情,我们爬上崎岖的山路,登上一座小山,拨开齐腰高的杂草,眺望着房陵城,城外梯形的田埂和村舍都很整齐,车马行人在道路上鱼贯往来,一派平和的景象。

魏王指着那里说:

“云禄,你说东叁郡土民作乱,看来不像啊。”

“大王,臣妾离开时确实如此,不知为何变成这样……”

“莫非玄德有所预警,加强了当地的治安……”魏王微微蹙着眉毛,自言自语道,“云禄,你离开前,蜀军可曾戒备我军从这里进攻?”

“大王,蜀军没有这样想,他们只是想借助东叁郡的力量支援襄阳。”

“嗯,这是合理的,我军应该尚未暴露……今夜孤率一千轻骑在山下埋伏,你带十几个人扮作逃犯让他们打开城门,孤随即领兵突入,彼必无防备,大部队随后掩杀,可下此城。”

“是……”

我不太明白魏王的计划要怎么执行,从这座山到城门的距离,骑马大概要五分钟,假如我让房陵城的守军打开了城门,然后告诉他们魏军埋伏在外面,让他们赶紧关上门……我知道跟我一起假扮逃犯的那些人会在城门制造混乱,阻止守军关门,但不超过两分钟我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魏军根本来不及杀入城内,而我可以顺利回到蜀营,一举两得……

(曹操怎么会制定这样的计划,他是不是误判了骑兵的速度?)

身为凉州人和一名战士,我对战场上距离与速度的把握很有自信,尤其是骑兵,这个地方不是平原,而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还带着坡度,马蹄在高速奔跑中极有可能落空失陷,队伍中只要有一个人拌住,后面一列都会受到影响。

(不想了……反正今夜过后就能回到松铭身边,跟这一切说再见……)

当晚我换上囚服,把通行证藏在衣服里,跟其他十几个同样假扮囚徒的人穿过旷野,来到城下。我知道身后不远处山脚下的阴影里藏着一千名蓄势待发的骑兵,虎视眈眈,一股紧张的情绪顿时升了起来。

城门在宵禁期间自然是紧闭的,城墙上燃着火盆,卫兵厉声喝道:

“站住,什么人?”

“我是蜀将马云禄,我认识你们领导刘封和孟达,快开门!”我叫喊道。

一段难忍的沉默,几分钟抑或十几分钟?不清楚……随后有个人出现在城头,大声说:

“你是谁?”

“我是马云禄,我是蜀国人,让我进去,我认识你们领导——”

“我是房陵统帅孟达,你是马云禄?”

“对!”

“把火把照起来!”

一只火把扔了下来,掉在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举着火把抬头看着上面,火焰把我的半边脸烤得发热。 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被吴国抓走了?”上面的人大声说。

“吴国把我移交给魏国,我在前往宛城途中逃了出来,逃到了这里!”

“你旁边那些是什么人?”

“是跟我一起逃出来的蜀国俘虏!”

“就是你们吗?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第叁次沉默。

“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们集体暴动逃出来的!”

“怎么没有人追捕你们?”

“我……我们都分开了,原本有几百人,我们几十个人往这边跑,没看到追兵!”

第四次沉默。

我的心脏咚咚直跳,我有种冲动,现在就把魏军的埋伏说出来,让蜀军知道我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理智地考虑一下,蜀军如果知道魏军逼近,肯定更加不会开门……要是单独逃跑,荒郊野岭的能跑到哪去呢?魏军知道我跑了就会大举发起进攻,要是他们把我污成间谍就遭了。

“你们站在那别动!”上面的人大声说。

我不安地等待着。黑暗中,一个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这声音宛如指甲在铁板上刮擦,又好似酝酿暴雨的闷雷,既尖厉又沉闷,让人很不舒服。

吱吱呀呀,城门动了,后面透出薄如刀片的光线。我喜出望外,迫切地注视着这两扇巨大的门,它们很慢很慢、一点一点地打开,发出碾碎土石的摩擦音……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快一点……我已经准备好了,呼吸又轻又浅,全神贯注……只要进去,就把实情相告……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城门基本全部打开,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孟达,他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我,说:

“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怎么会——”

“快进去!魏军在外面,快!”

我厉声喊道。

“什么?”孟达脸上露出迟钝的疑惑神色。

“快!”

哨声响起,我扭头一看,一个假扮逃犯的人吹起了哨子,这是约定好的信号,代表可以进攻了。

竹哨的声音响亮、尖锐而悠扬,在夜空中回荡,震得我耳鼓发痒。

同行的魏军士兵纷纷从衣服下亮出短刀,冲杀上来,我立刻抓住孟达胸前的铠甲向后一拽,让他躲过了旁边刺过来的小刀,然后一个侧蹬腿把那个魏军士兵踹倒。

“借剑来一用!”

我一边吼道,一边从呆愣的孟达腰间抽出剑,转身刚好架住另一个人劈下来的短刀,双手一转把刀格开,然后顺势从上往下斩开那人的胸膛。

“快进去!”我扯着孟达的肩甲吼道,“快进去,把城门关上!”

轰隆隆,这仿佛远处惊雷的声响预示着骑兵开始行动了,那是千匹马奔腾的声音。我扭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毫无疑问魏王正率领着突击部队赶来。 少数魏军士兵在门口与蜀军缠斗,其余大部分涌进了城门,里面响起了呐喊,他们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

“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回事——你——”

孟达倒在地上瞪着我,惊恐万状地叫道。

“魏军埋伏在那边的山下,想骗你们打开城门,快把城门关上!”

我大喊一声,不再理他,径自沿着城门的甬道冲了进去。

城门下正在发生混战。我一边朝着最激烈的地方赶去,一边把沿途遇到的所有魏军士兵砍翻。

穿过城门,我左右张望,发现魏军士兵分成两拨消失在城墙里。我急忙跑到左边那里,看见紧挨城门的墙脚下有一扇门,里面有楼梯,上面传来惨叫。城墙上的守军正沿着长长的阶梯跑下来。

“快把门关上,魏军要来了!”我对他们大喊。

他们一脸惊慌地冲进那扇小门里,我尖叫道:

“快去关门哪——”

“门轴在里面!”一个士兵叫道。

“什么?”

我尾随他们冲进那扇门,登上木梯,来到一个逼仄的石板夹层,地上躺着许多尸体,有蜀军有魏军,来到这里的魏军士兵都死了,蜀军士兵正在扑灭一个磨盘上的火焰。这个磨盘上有许多把手,有几个被烧焦,有的断落掉在了地上。磨盘下面有一根粗粗的柱子,穿过地板。

“快,叫城门班来推磨!”一个蜀军士兵喊道。

一个士兵转身冲了出去。

“这是什么?”我说。

“这是城门轴啊——”

“城门轴……为什么……你们这不是吊门啊……”

“什么?”

“为什么不去下面把门关上?”

“只有用这个才能转动城门啊——”

我震惊了。这种磨盘,我以为是吊门专属的,用来转动铰链,就像襄阳城监狱那样。我从不知道普通的城门也要用到这个。

我二话不说,扭头冲出去,噔噔噔地窜下木梯,来到外面。战斗结束了,那些穿囚服的人的尸体都躺在地上。孟达一见到我就大吼:

“你站住——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快把门关上,快叫人来推门啊!”

我没有理他,跑到城门下面,两扇厚重高大的城门依然敞开着。透过城门甬道向外望去,远处黑影浮动,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地开始震颤。

我看着这巨大的门扉,似乎明白为什么没人来推了。这包着铁皮的大门顶上跟城墙有些微的缝隙,可以看见中间连着一根柱子,就在靠墙的那一端。

刹那间,我明白城门的结构了,它就像一面旗子,旗杆就是它的轴,穿过顶上的城墙,在那个夹层里面用磨盘控制,转动磨盘带动杆子转动,再带动城门。

而城门打开的时候几乎挨着两边的墙壁……我侧身钻进去,只能走几步,我站直身体,后背和手肘贴着城墙,脚尖顶着城门,根本发不上力,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在这里塞更多的人。在这里推门是不现实的。

我侧身挪出来,又噔噔噔地窜上木梯,冲进那个夹层,现在我知道城门就在我的脚下。五个壮汉正围着那个磨盘,一人扶着一个把手,好像使出了吃奶的劲推着它,但磨盘却纹丝不动。 “快点——快点啊——”我叫道。

“不行了,断了几个把手,少了几个人的力!”有个士兵说。

我再次冲下楼梯,来到城门边,仔细检查着大门下面的结构,发现那根轴是卡在一个石臼里面的,而大门底部好像是挨着地面的,难怪摩擦力这么大。

我攀住厚厚的门沿,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拉。

“喝啊啊啊啊——”

除了手指生疼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我走开几步,伸出手掌对着大门,大声喊道:

“万象天引!!”

无形的丝线从我的指尖延伸出去,附着在城门上,我控制着丝线收缩,试图把门拉过来。

“唔唔啊啊啊啊——”

丝线全部绷紧了,我身体大幅度地后仰,双脚在土地上打滑,门底发出喀拉喀拉刺耳的摩擦声,动了一点。

“哼啊啊啊啊呃啊——”

真气一时间接续不上,丝线断开消失,我踉跄地跌倒在地,浑身冒汗,气喘吁吁。之前我为什么能举起一条河流?是小玉传了大量真气给我,松铭稳住我的身体……我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

“大人——”城墙上传来声音,“发现大批骑兵正朝城门冲过来!”

我扭头望向外面,盔甲与利刃在黑暗中微微闪烁。我赶紧爬起身,退出甬道抬头一看,孟达在那上面。他停了一会儿,随后厉声说:

“召集将士们,守住城门,快——该死的——”

士兵跑开了,他转身从挨着城墙的阶梯上一溜碎步地跑下来,来到我面前,恶狠狠地咆哮道:

“可恶,马云禄,这是怎么回事?你,你难道是——”

“不,不是——”我尖声喊道,为自己辩解,“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需要进来——我没有帮他们——”

“可恶,都怪你!现在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不知道城门是这样子开关的——”

这是实话,我没有打过守城战,这是我的一个盲点,我一直以为只有像襄阳城监狱那样的吊门才需要那么多人合力打开,才会开得那么慢。

战鼓擂响了,全城的屋顶似乎都在震动,大批士兵聚集过来,城墙上的在放箭,城墙下的排成了一个弧形,手执长矛对准了门口。

“敌人要冲进来了!”

“我们不要守了,逃吧——”我对孟达说。

“你说什么?”

“魏军是魏王亲自率领的主力,你们打不过的!”

“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个叛徒!”

“不,不是的——”

“还说不是,就是你把敌人引过来的,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你们里应外合串通好的,不是吗——”他愤怒地大吼,“你这叛徒,看我先杀了你——” 他一剑向我砍来,我举剑挡住。

“来人,给我把这个叛徒就地处决——”

“不——我不是——”

长矛向我刺来,我侧身躲过,不得不转身沿着与城墙平行的通道跑,身后是一群追兵。

这下该怎么办?我可以一个人逃跑吗?不行,因为另一侧的城门因为宵禁肯定也是关闭的,而我没有能力把它打开。

我内心火急火燎,当我跑过叁条街的时候,后方猛地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响动,我回头一看,魏军骑兵冲了进来,呐喊声、呼号声、撞击声……乱作一团。

蜀军负隅顽抗,失败是注定的,既然魏军已经进来,这座城市必然会陷落,就算我跟蜀军并肩作战也无力改变这一点,魏国知道我叛变,会把我囚禁起来。

剑尖剧烈的颤抖昭示着我内心的动摇。

如今只能继续跟魏国合作,再找机会……

我咬紧了牙关,忍着内心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一个急转身,伸出手掌对准最前面拿长矛的一个士兵,大吼道:

“万象天引!”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加速朝我飞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的胸口就撞上了我手中的剑,剑从他的背后穿透出来。我松开剑柄,夺过他手中的长矛,任由他倒在地上,心里说了声:抱歉。然后开始收拾追捕我的士兵们。

等我收拾完,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顾不上喘口气就往城中心跑,现在必须确保没有人从城里逃出去,尤其是孟达,不然他们通风报信,别的城市就会知道我加入了魏军,那我就见不到松铭了。

城中心正在巷战,由于地形狭窄,蜀军在街上列阵,骑兵没有办法突驰,都下马步战了,我看见有些没人骑的战马跑了过来。我从城边沿着一条横向街道冲进中央的主干道,正好碰上战斗最激烈的一段。

我连忙俯身,一支箭擦着我头顶飞过,破空声在我耳朵里清晰地回响,我后脖颈不禁泛起鸡皮疙瘩。

几个魏军士兵没认出我,从我右手边攻了过来,对我挥舞着刀剑。我下意识地抬枪格挡,一边后退,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杀意的风吹了过来,我背身一跃,高高地挺起胸口,一杆长枪从我身体下面刺了出来。我头朝下落下来,手在地上一垫,翻了个跟斗,重新站稳,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刚才的路跑回去。

我听见蜀军那边有人在喊“撤退”,不禁加快了脚步,跑到城墙边,向右一转,沿着一条竖直的街道疾奔,来到城墙转弯处,然后再向右一拐,跑上了另一条垂直的街道。抬眼望去,我看见孟达站在中央主干道上指挥着士兵,他身后就是城门。

我攥紧了长矛,一口气向前冲刺,双手握着杆,收在右腰侧,矛头直指孟达。他扭头看见了我,露出惊慌的神色,大喊大叫起来,一群士兵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腾出一只手对着前方大喊:

“万象天引——”

无数根丝线瞬间附着在那些士兵身上,我刹住脚步,侧身把手向后一甩。一阵叫喊,七八个士兵向前扑倒在地。

我继续向前冲,孟达的吼叫声传了过来:

“快撤——快撤——”他又用手指着我,大吼,“把这个叛徒杀了!”

然后他转身消失在了城门里。

从这里看不见他去了哪儿,我一阵惊慌。

(难道城门已经打开了?)

我一边用最巧妙的角度闪避接二连叁舞过来的刀枪,一边转动长矛用恰到好处的力在那些士兵肩头和膝盖处敲打,把他们打得东倒西歪。我独自杀入主干道,大批蜀军正从我的右手边撤过来,我扭头往左边一看,城门果然已经打开了,两边的小门都有士兵跑出来。我定睛凝视,孟达跟身边的一些人骑着马已经跑远了。

我不甘地啧了一声,没有坐骑追不上他们。

(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哪里开始不对的?从城门那里……我太自以为是了,松铭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啊啊,受不了了……)

现在出城也无济于事,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上庸,而我根本进不去,孟达会比我先到,他们会知道我的背叛行径。 没有时间多想,蜀军和魏军都涌了过来,我跟他们厮杀在一起。等到蜀军死的死,跑的跑,魏军彻底占领这座城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我累得靠坐在城门边。魏军在城内外搜索,搬运尸体,布置岗哨,魏王穿着盔甲走过来,一边擦拭着宝剑上的血,一边笑着对我说:

“干得好,云禄,一个晚上就攻下了房陵,给你记一大功。”

“谢大王……”我勉强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东门的营帐已经搭好了,去休息吧,医生也在那。”

“大王,臣妾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禀报……”

“什么?”

“房陵城的守将逃跑了,他知道我加入了魏军,他肯定跑到上庸去了,我没办法用同样的手段打开上庸的城门了……”

“嗯,”魏王沉吟片刻,“等会孤召开一个会议,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你也过来……”

我来到东边的营帐,休息了一段时间,天光刚刚亮起来的时候,我去参加了那个会议。多数将领认为应该立刻把上庸包围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向外界传递信息,减少蜀国对我军这次军事行动的认识,也为了在攻打襄阳之前隐藏我的身份。

魏王表示支持,于是大军休整了不到半日再次开拔,强行军穿越几十里的山路,在傍晚抵达了上庸城,老百姓都跑进了城里,城门紧闭,城墙上排满全副武装的士兵,看上去严阵以待。

魏王带着我和一帮随从来到城下搦战,蜀军坚守不出,魏王让人对城里喊话,投降就封赏,被乱箭射了回去。他又让我去劝说,刘封在城上对我大骂:

“贱人,你为什么背叛我们!我们待你不薄,给你的赏赐超过叁品官员,像尊敬太子的师傅一样尊敬你。你曾经跟蜀军战士并肩作战,赵云将军为了保护你身受重伤。你怎么忍心背弃蜀国的友谊?你一点恩情都不念吗?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说!”

我无言以对,内心备受煎熬,浑身像在烈火中炙烤一样痛苦。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我在房陵的所作所为,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他们的信任。

(除非……我杀了曹操……)

如果我杀了曹操,蜀国人应该能看出我的真心吧?

这个念头一经诞生,就牢牢扎根于心田,并迅速发芽生长。

(不能随随便便杀他,要让蜀军看到是我杀的才行……)

可是最近没有这个机会。魏军抵达上庸后便把整座城市包围了起来,展开了攻城战,魏王没有上前线。上庸城的防守意外的顽强,能看到很多老百姓帮着修补城墙的缺口,男女老少都有,军民一心。魏军强攻数日不能拿下。

“奇也怪也,”魏王感叹道,“当地人怎会如此支持蜀军,简直是铁板一块……”

我心中窃喜,松铭的计策生效了,当初把襄阳的战利品送过去真是充满先见之明,不然上庸要是早早陷落,魏军现在都已经过江了。

又过了几日,魏军仍然被阻挡在上庸。魏王再次召开会议,会上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把大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围城,另一部分渡江袭击襄阳。

“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蜀军有可能从江陵回防,”赞成派如是说,“现在应该出奇兵,只携带叁日粮草,轻装上阵,直取襄阳。”

反对派则说:“襄阳城高而坚固,没有攻城器械难以攻克。强行渡河,粮道难以保证”

魏王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支持这个计划,理由在于可以利用我。

“蜀军已经得知我们有内应,如何骗开城门?”有人问。

“不,知道我方内应的只有房陵的逃兵和上庸,他们刚刚汇合我军就把上庸包围了起来,未曾有人逃脱,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外界的蜀军虽然知道我们包围了上庸,却不可能知道我们有一个内应……”

最终,会议决定按计划执行,突击部队选取了一段最狭窄的河道,每个人牵着马泅水渡过了汉江。上岸后马不停蹄地朝东南方挺近。一日后的中午,在接近平原入口处遭遇了一支蜀军部队,打着“关”的旗号。

魏王下令全体进攻,我觉得我的机会来了。当时,这支蜀军部队在平原上扎营,魏军向营地发起了冲锋,营地的各个入口都有障碍物,骑兵暂时无法进入,便绕着营地试图把它包围起来。

魏王身先士卒,亲自率队从一侧绕过去,命我率队从另一侧包抄。我绕了半圈,看见魏王从另一边过来,便一夹马腹,陡然加速,端着枪笔直地朝他冲过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十多米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惊疑地瞪着我。眼睛眨两下的时间,我纵马来到了他面前,双脚站在马镫上,俯伏着身体,转动腰身,带动手臂,刺出长枪。刹那间,我似乎听见了空气撕裂的尖锐声音,变形的长枪以我都看不清的速度刺向曹操的心窝。 “喝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用身体护住了曹操,长枪刺中了他的肩胛骨。是许褚。他跌下了马。

曹操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我勒马回头,大喊一声“驾”,再次发起突击。

周围的将士呆愣了两秒,随即回过神,向我和曹操扑了过来。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周围人惊恐的眼睛,呐喊的嘴巴……这两秒钟足够我逼近他,我像风一样来到他的背后,他转身看着我,脸上写满不敢相信。

这回,枪尖命中了他的后腰,但只刺进去了一点,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枪身,是我以外的手。

许褚站在旁边,握着枪,手臂上染着血,怒目圆睁,大吼:

“休伤吾主——嗨呀呀呀呀呀呀——”

我借着奔驰的惯性竟然丝毫不能再把枪头送进去分毫,反而被迫把枪抽出来,枪头逐渐离开了曹操的身体。许褚怒吼着把枪一挑,它就从我这儿脱手而出,根本抓不住,强行握着只会把手扭伤,我感觉自己刚才仿佛在跟一个巨人较劲。

曹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许褚扶住了他,啾的一声,他胸口射出蓝光,这光芒化作一个光球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有刺客——”

“保护大王——”

周围的人一窝蜂地冲了上来,我没有减速,跃马冲出魏军的行伍,然后绕着营地高喊:

“曹操已经被我杀了——尔等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早早下马受降!”

“抓住她!”

魏军追了上来,我拨马便走,眼角瞥见蜀军搬开了鹿角拒马,从营地里杀了出来,一时间喊声震天,双方混战在一块。这时我听见有人叫道:

“你是马云禄吗——你是马云禄吗——”

我环顾四周,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是关平,他正在混战的人群中对我呼喊,一边抵挡着周围敌人的攻击。

“府公子!”我高兴地大声喊道,“是我——”

“先生过来——”

我绕到战斗的圈子外面,他也脱身出来,招手示意我进入营地。我一冲进营门,几个士兵立刻搬来拒马和鹿角,挡住了入口。

我翻身下马,来到关平面前,他激动地说: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魏军俘虏了,他们想让我骗守军开城门,曹操受伤落马了,别让他跑了——”

“魏军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们不是在打上庸吗?”

“他们分兵偷袭襄阳——你知道马铁在哪吗?”

“马铁先生去上庸侦查敌情了!”

“啊?”

“你说魏军要偷袭襄阳?”

“对——” “大人——”一个士兵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叫道,“敌人攻势太猛了,我们顶不住——”

“让兄弟们撤回来,不要出战——”关平大喊,然后扭头对另外几个士兵说,“去点灯,快——”

“我要去找马铁——”我急切地说。

“别急,我这就给他发消息,让他回来——”

“怎么发消息?”

“用军师发明的信号灯——”

我顺着关平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士兵正蹲在地上点灯,那些灯像灯笼一样,但比灯笼要薄,里面的烛火看得相当清楚。他们把灯举了起来,不一会儿,这些灯开始上升,飘到空中,越升越高,随风远去。

“大人,营门要守不住了——”有人大喊。

“什么?”

关平大吃一惊,跑了过去,我紧随其后,只见许褚一手举着一个鹿角向里面走。他浑身是血,大吼一声,把两个鹿角扔了出去,砸中了一大片蜀军士兵。魏军趁机攻了进来。

“守住阵地——不许后退——”关平大吼着,举刀加入了战斗。

营门上演着一场血战,我四下张望,寻找兵器,这时许褚像一头蛮牛般从人群中闯了出来,没有人敢阻挡他,都唯恐避之不及。他朝我冲过来,一边咆哮道:

“贼人——拿命来——”

我注视着他,估算着距离,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侧身翻滚,他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焦急地扭头四顾,到处都找不到兵器。许褚站了起来,举起双拳冲了过来,我再次向旁边一扑,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他的拳头砸了下来,把我刚才那里的栅栏砸得粉碎。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又朝我冲了过来,我连缓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脚还没站稳,来不及躲避,被他撞飞出去,强烈的冲击抹杀了我的意识,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一时间几乎窒息。

他握着沙包大的拳头,凶神恶煞地朝我逼近。我倒在地上,四肢麻痹,使不上劲,肋骨不知是不是断了,剧痛难忍。周围有几个蜀军士兵吓得腿软,像我一样瘫倒在地。

“喝啊啊啊,受死——”

许褚抓起一个火盆叁脚架,高高地举过头顶,我下意识地抬起手,紧闭双眼。

锵的一声,一阵风吹来,预想中的伤害并未到来,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坚强的背影,那人手里握着银月枪,挡住了叁脚架。

我心脏跳停了一下,霎时,眼里涌出了泪水。

(松铭……)

许褚吼叫着向下压,他的对手发出了一丝吃力的声音,膝盖微微弯曲。下一秒,那人消失了,银月枪掉在地上,许褚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呢,脚好像凭空绊了一下,整个人面朝下摔倒在地。

紧接着,他的左手向后抬了起来。这真是一幅奇怪的景象,他面朝下趴在那里,身体不动,左手却高高地抬了起来,伸向空中,仿佛要够着高处的什么东西,嘴里发出了吃痛的吼叫。

“唔噢噢噢噢噢噢——”

咔嚓一声,他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叫,手臂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银月枪升到了空中,漂浮过来,转了半圈,枪尖朝下悬在许褚上方,后者趴在地上抽搐。枪身稍微升高了一点,随即迅疾地落下,扎进了许褚的后心,这个大汉猛地抖了一下,嘴里吐出了鲜血。银月枪微微颤动着,还在向下,仿佛要更深地钻进身体里。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噙着泪水,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短短的距离每一步都迫不及待、每一步都椎心泣血……我奔到许褚近旁,一把抱住了空气,我知道他在那里。

这不是空气,这是有形的实体,看不见但是摸得着。我的双手在空中渴求地抚摸着,划过无形的曲线,不需要看就知道这是他的腰,这是他的胸,这是他的肩膀,这是他的脖子,这是他的脸……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泪流满面。

一只无形的手放在了我的头上,银月枪升了起来,从身体里拔了出来。蜀军后退着进入了营地,魏军气势汹汹地逼了进来。放在我头上的那只手移到了我的腰间,猝然搂紧。 “啊……”我带着哭腔颤声说,“蜀军有危险……”

“不管,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熟悉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不要,他们是我们的战友……”我央求道。

一拍心跳的停顿,随即抱着我的人离开了,然后许褚的身体升到了空中,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落到魏军士兵中间,一片哗然,魏军士兵纷纷露出震撼与动摇的神色。

接着一阵温柔的冲击袭来,我又回到了他的怀抱,一股升力托着我飞了起来,我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所在的地方。

“啊——”

“怎么了?”温柔的声音问。

“看不见你……好像要掉下去似的……”

“别担心,不会的。”

我越升越高,米粒般的营地四周,那些芝麻般的小点纠缠移动着。视野急遽地开阔起来,崇山峻岭匍匐在脚下,广袤的平原映入眼帘,丝带般的汉水流向天边。凭依的人摸得着却看不见,仿佛自己无依无靠地漂浮在空中,这种感觉既紧张又刺激。

泪水无法抑止,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边,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我失声痛哭,不管身在何处、去往何方,只是让自己尽情沉浸在悲痛的释放中,我感觉一种毒素慢慢从我体内流失,整个人逐渐得到净化。

真是奇妙,我越是痛哭,内心越是安慰和平静。

“哥哥……”高空中,打斗时松了的头发被风吹散,我不去在意,哽咽地说,“你是我的哥哥,对吗?”

扑通,扑通……心跳声很清晰,只是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的?”压抑着情感的声音说。

我颤抖地笑了笑,挤掉了眼里几滴泪水,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亲妹妹,对吗……武威的马家大院,那也是我的家,对吗……还有我们的母亲,对吗?”

“对。”一个无奈但肯定的声音说。

“啊……”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泪水随风飘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因为……”几秒钟的停顿,“因为我不想让你再为我冒险了。”

“什么?”我忧伤地微笑道。

“曾经……你因为我……而让自己受伤……很重很重的伤……我差点失去你……我不想让你再做这种事……我以为……如果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你就不会这样……”

“是我失忆前的事吗?”

“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哥哥,把我失去的记忆全部告诉我吧。”

“啊,我还是太低估这份感情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再隐藏下去也没有意义,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吧,从你小时候开始……我们的父亲是凉州的军阀,你是家中最小的女孩……”

他把我的身世娓娓道来,我头倚靠着他的脖子,在萧萧风声中静息聆听着……原来我们家是雍凉世族大家,地位煊赫,我跟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他涉猎广泛,学识渊博,我脑子里那些神怪传说都是以前他读给我听的。长期民族糅合,我既接受过系统的贵族教育和培养,也学习过许多民族才艺……

“哥哥,你弹的那张琴是不是我小时用过的?”我轻声问。

“对,那时候你跳舞,我为你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