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终章扬帆远航 jue nu.c om(2 / 2)

馬鐵傳 霓霓与奎圣 10565 字 2个月前

“现在要过江恐怕有点困难,至少要弄到一条小船……你说呢,云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点点头,“从那封信来看,孔明夫妻俩知道我们的处境,他们没有立刻派兵来抓我们,暂时可以信任他们吧?”

“嗯,”哥哥微微颔首,“至少在我们调查清楚上庸的形势,找到出路之前,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在襄阳城闯下的大祸,使我们已经没有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蜀国领地上,而不受到严厉惩罚。”

“嗯,钟迪的姨母说会给我们运送生活用品过来,我已经把清单给他们寄过去了,我想我们可能要在那个山洞里住上几天,就是你之前带我们来过的地方……”

“嗯,我记得……”哥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们就把物资搬上去吧,马车等会再想办法。”

有哥哥在就有了主心骨,我一点也不担心了。钟迪在那里写药方,我们叁个从车厢里把东西运到山顶。哥哥很怜惜我们,只让我们搬了一趟衣服,其它所有的重物他一个人扛了上去,来去如飞。我和孙尚香就打扫山洞,把空地上的东西挪进去,安放整齐。

东西搬完后,哥哥牵着马,和钟迪一起上来,然后拿着银月枪再次下山。钟迪拿着那张药方,指挥我和孙尚香为他打下手,生火、烧水,他则从他那一大包东西里面拣药,零碎的药材和瓶瓶罐罐堆积在篝火旁边,我们按照他的吩咐洗药,有的碾碎、有的切片,有的放在小锅里煨,接着放进釜里煮,用勺子搅拌……

哥哥直到天亮才上来,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和手上到处是出血的小伤口,他拖上来一辆车。

“哥,你怎么弄上来的?”我吃惊地问。

“我把树砍倒,开辟了一条小路,”他喘着气说,“药怎么样了?”

“快了,”钟迪对着火苗吹气,眼睛被熏得眯缝起来,“有几味药手头没有,我先把这个给你们煮好再去拿,老兄你带我去一趟我家。”

“好。”哥哥说罢,放下了银月枪,转身再次下山。

我和孙尚香继续安置物品,打扫山洞,铺床榻……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只木雕飞了回来,嘴里叼着一个系起来的大箱子。

“嘎。” 我们把箱子从鸟嘴上取下来,它便抬起腿,爪子上又有一封信。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信打开来看。

子奇,你的朋友在襄阳城纵火,造成了巨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你姨父正在城里指挥救灾。你协助了他们,对不对?我们都很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以告诉我吗?

你姨父有话要对你们说,等他忙完,能抽出空来,就会联系你,如果你们想保证安全,就千万不要下山,不要跟任何人接触。

有什么需要请托鹏鹏告知我,不用客气。

姨母

我把信交给钟迪,他看了看,塞进胸口,继续煮药。

我和孙尚香打开箱子,里面有食物和水,药品,干净被单,洗漱用品,火器,小刀等等……

“钟迪,你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一边把罐装水搬出来,一边说。

“先别让它走,等我写了回信再说——”钟迪的声音有点烦躁。

“好吧……那你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喽。”我轻轻抚摸了一下木雕的脑袋,它又“嘎”地叫了一声,迈着机械的步伐走进山洞,停在墙边,收拢翅膀,木制的羽毛像鳞片一样整齐有序地收缩起来,蹲了下来,不动了。

到了中午,哥哥把叁辆马车都拉了上来,停放在空地上,马儿们都卸下了马具,让它们自由行动,它们在林边徘徊,互相追逐小跑。

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装物资的箱子、桶和瓶瓶罐罐整齐堆放在岩壁旁边,洞的最里面铺了叁张床榻,垫着厚厚的棉絮,靠外一点是锅和釜,架在石块堆积的小火苗上,接近洞口的地方燃着一簇旺盛的篝火,银月枪靠在墙上,墙上凿了几个小洞,安插着火把。

我们将就着吃了一点冷馍,随后哥哥提着桶下山打水。傍晚,药煮好了,我盛了一小杯,来到床榻上,把小玉抱起来,放在臂弯里。

“帮我把她的嘴弄开……”

孙尚香小心地捏开她的嘴巴,我把杯子凑到她嘴边,慢慢把药灌进去。有一些流到我的腿上,但大部分进入了她的喉咙。

哥哥提着一大桶水上来,我们俩各喝了一碗药,然后哥哥带着钟迪飞走了。我和孙尚香用湿抹布擦车,抹箱子,清洁物品,接着洗衣服,烧水洗澡,把自己打理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太阳下山了,哥哥带着钟迪和另一大包东西回来。哥哥收集来一大捆柴,放在洞口,钟迪把新的药材拿出来制备、熬煮,我和孙尚香做饭……饭后困意席卷而来,哥哥让我和孙尚香先睡,我看着两个男人守着汤药、照顾火苗的背影,抱着小玉缩在被窝里,沉沉地睡去。

次日,新的药做好了,我喂小玉喝完,自己跟哥哥也喝了。男人们洗漱完毕后,我看出来孙尚香不是很擅长做家务,在我旁边反而拖慢我的节奏,便自己去给他们洗衣服,她给哥哥涂药,钟迪趴在床上写信。

我把衣服晾在哥哥用树枝搭的衣架上,看了看空地上簸箕里铺的稻草,还有一大垛,叁匹马在那里吃,另外叁匹在林间逡巡,我捋了捋它们脖子上的毛,然后回到洞里,坐在床上,靠着一个大枕头,累得浑身发酸,叹了口气。

“好了,谢谢。”

哥哥穿上衣服,系好腰带,孙尚香把小药瓶拧上盖子,放在一旁的箱子上。

“钟兄,你的信写好了吗?”他说。

“还没,干嘛?”钟迪不悦地拧起了眉心。

“我想附上几句。”

“你要写什么呀,哥?”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问道。

“想让他们寄点过年的用品过来。之前我答应陪你一起过年,这里虽然条件有点简陋,但好歹有山上的宁静,你不介意吧?”

“嗯,只要跟你,在哪都行。”

“今天已经初五了,兄弟。”钟迪皱着眉头说。

“过个迟到的年吧。云禄,可以吗?”

“嗯!”我点点头,然后看着钟迪,随口说道,“你在那里趴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写好啊?” 钟迪揉了揉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爬起来,盘腿而坐,脸色很差,看上去似乎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小姨问我为什么帮你们纵火,我该怎么回答,嗯?”

我们都没有没吭声,讶异地注视着他。

“你利用了我,兄弟,你利用我为你杀人放火。”

他直视着哥哥的双眼,严肃地说。

“是的,”哥哥低声说,表情肃穆,“我确实利用了你,抱歉……”

“一个道歉就够了吗?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哥哥垂下了视线,面带愧色。本就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更加冰冷。

“可是你并没有退出,”孙尚香平淡地说,“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

“是啊,我还是跟你们在一起!”钟迪粗鲁地拨开额发,露出高高的额头,“我能怎么办,做都已经做了!当初他不是这样说的!”他指着哥哥,提高了音量,“他让我给他做油包,让我把炸药拿给他,我以为他只是在监狱里放点小火,他没告诉我他要烧毁整座城市!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我也觉得哥哥做得很过分,但我是直接受益人,没有资格责备他。钟迪的话激起了我心中的矛盾,我焦虑不安地看着他们。

“我为了我的事业,已经放弃了很多,”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哥哥,“我几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我至少有自己!我不想连做人的底线也放弃,不想罪恶地活着!”

“对不起。”

哥哥轻声说,面容紧绷,皱纹现了出来,这一刻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兄弟,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犯下这种滔天罪行?”钟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你不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吗?每一桩罪行都必然遭到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想背上恶果呀,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着钟迪抓着自己的头发,跪下来五体投地,扭动着身躯,心中泛起一阵自责……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哥哥就不会做那种事……我一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成千上万的人……

“对不起,这都怪我。”哥哥语气特别坦诚地说,用温润、深沉而忧伤的眼光凝视着他,“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别的任何人都无关。钟兄,你不必害怕,你没有任何责任。请你告诉令亲,是我逼你这样做的。”

“啊啊啊啊……够了,”钟迪支起身子,头发凌乱,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已经犯了一个大错,不会再犯另一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推给别人的……你说得对,公主,”他抬起头看着孙尚香,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我没有勇气退出,我想要更接近我的梦想,想要有人理解我的志向,我离不开……你一定要帮助我走到最后,别半途而废啊,伙计。”

他把目光转向哥哥,笑容变了,变得像一团强悍的意志在燃烧。

“我……无法保证,我的承诺只是让你和你舅舅见面。”哥哥避开他的视线说。

“你这个无情的家伙……”钟迪露出一抹讥诮的苦笑,“利用我的时候倒是很大方呢,嗯?你不想让你妹妹永远保持年轻吗?不想让她失去她的美貌吧?不想永远跟她活下去吗?”

“唔……”

哥哥露出明显动摇的表情。

喂,几句话就把你忽悠了呀,老哥!

“那就帮我吧!”钟迪的笑容像迅雷猛火般惊心动魄而不可逼视,“我答应你,我成功的那一天,这些都能实现!”

“真的吗?”

哥哥一下子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一定!”

“哥,”看着有些犹豫又明显心动的哥哥,我温柔地出声制止道,“别想那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其它事要做吗,将来的行程不是已经预定好了吗,妈妈——蓬莱——你忘了?”

“没忘,”哥哥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如果钟兄说的是真的……我愿意试一试……” “还早着呢,人家才二十出头,你就想着人家老的时候,才不要呢!”

“姐们,你太不厚道了!”钟迪气鼓鼓地说,“你,你怎么——”

我瞪了他一眼,他蔫了下去,声音变小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讲什么。

“哥,至少等我们把那些事情做完再说嘛!”我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嗯……”哥哥犹豫了片刻,随后说,“好吧,听你的。”

就知道哥哥会听我的。我对钟迪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他阴沉地咬着手指,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姆姆姆”的声音

“哦,还有这一招……”孙尚香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懂了……”

她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眼光盯着哥哥,似乎将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哥,帮我揉一下肩膀,肩膀好酸。”

我一边把哥哥拉过来,一边娇声说。

“嗯。”

他岔开双腿让我坐在中间,给我捏起了肩。我不安分地向后靠。

“坐好,宝宝。”他轻声说。

“不嘛,就喜欢这样……”

钟迪趴在床上奋笔疾书,没多久就站起身,走过来把信塞到我眼皮底下,说:

“我写好了,你们拿去写吧,写完记得寄走!”

我接过信,跟哥哥一起看,上面写道:

亲爱的小姨:

我的朋友要带我去西域,舅舅在那里,他有我父母的遗嘱,你知道遗嘱的内容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又及:能把姥爷的《易经》寄给我吗,我想看。

爱你的甥儿

“哥,我帮你写吧,你要一些过年的用品就行了,是吗?”

“嗯,对。”

我弯腰在床上写好,模仿着钟迪的语气,然后走到木雕旁边,把信交给它。它用嘴叼住,走出洞外,振翅飞走了。

接下来几天比较平淡,每天除了煮药、喂小玉喝药外,没有更多的事情做,不过也好,前段时间太累了,现在正好补觉。钟迪每天都会从我和哥哥这里寻求详细的用药反馈,一一记录在案,其它时间就在山里闲逛,说是寻访当地药材。

我和哥哥讨论过数次那晚战斗中发生的特异现象,我把我受到魂殇攻击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而哥哥告诉了我他爆发的经历。

“那段记忆很模糊,很混乱,好像一个噩梦……梦里最强烈的就是一种仇恨,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跟我说话,我意识到你就在那里,那种冲动很快就消失了,随后就失去了力量……”

对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独特体验,我们都很困惑,而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正在沉睡。我把小玉的临别赠言都告诉了哥哥,每次触及这个话题,我们都不禁陷入悲伤情绪中。我不在床上的时间里,都抱着小玉在洞口晒太阳,希望她能多点吸收天地的灵气,早日苏醒过来。

这种时候,我经常能看到孙尚香习射。她在树上刻了一个靶子,拿着我们从监狱里抢来的弓练习。我坐在篝火旁,穿着厚厚的棉袄尚且冷得发抖,她却伫立在寒风中,动作舒缓地拈弓搭箭,站得端正、笔挺而坚定,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不管射没射中,都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六日后,木雕又衔着一个箱子飞了回来,带来了新的一封信。钟迪抢先读信,我和哥哥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迎春用品拿出来摆放好。他看完后把信交给我们,喃喃地说:“看吧,这下复杂了。” 信上是这样写的:

子奇,你妈妈没有跟我谈过遗嘱,但确有可能托付给了舅舅,我们不会阻止你寻找父母的遗言,但这不能成为罪行的理由。任何罪恶都是如此。

你能明白你们所作所为的严重性与恶劣性质吗?你有没有亲眼目睹那些家破人亡、天人永隔的悲惨境遇呢?如果你良知未泯,请向他们忏悔吧,这样你姨父和我会好受些。

按照本国法律,你们犯下的罪行该当五马分尸,诛连九族,现在全境在搜捕你们。你姨父托我转告你,你们仅有一个赎罪的方式,那就是协助制作七星灯。

按照你姨父的计算,在不久之后他将无可避免地使用七星灯作法禳祈,以便在事关本国命运的重大转折中坚守第一线。

七星灯的制作极为讲究,灯芯与灯油已准备妥当,然而灯兜需要五色土烧制。幸蒙主上鸿福,起义于北岳,拥郡于东岳,受封于中岳,腾达于南岳,唯有西岳不曾拜见。

既然你们要前往西域,回来时请顺带去一趟西岳,参拜西岳神庙,然后携一抔山土来襄阳见我。请把你们所持的魏国通行证,附信寄回。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我们会再联系。否则,你姨父绝不会包庇你,你们劫走了吴国兰若公主,破坏了蜀吴邦交,他因此已自降叁级,而他维护法律的决心仍然没有一丝动摇,哪怕这会牵连我们整个家族。

姨母

“七星灯和五色土是什么呀?”看完后我问道。

“七星灯是一种祈福禳灾的法器,”钟迪坐在一个箱子上,面容沉重地说,“七星也就是北斗星,北斗是造化之枢机,人神之主宰,有回死注生之功、消灾度厄之力,按时斋醮,将会增寿获福。而五色土,就是五岳的土,准确地说是受五岳赐福的一种象征物。”

“信上说的四岳,他们都有了吗?北、东、中不在蜀国范围内呀?”

“我理解是这样,”哥哥开口说道,“蜀自诩为汉室正统,继承天命。玄德生平足迹遍布四岳,北岳靠近中山与涿郡,是他祖上的故居和结义起兵的地方。东岳就是泰山,在那里他接受了陶谦的禅让,领徐州牧。中岳毗邻许都,曹孟德击败吕布班师回朝时,向天子表奏玄德为左将军,后者进京面圣。南岳位于荆南长沙郡,赤壁之战后玄德便占领了这里。五岳中唯有西岳他不曾去过,因此专门需要西岳土吧。”

“嗯……就是说他去过的地方就不用那种土了吗?”

“在本国看来他就是天地五岳的象征,他去过的地方,相当于沟通了当地的神灵,神灵的护佑便与他同在,他的臣民就会获得荫泽。”

“唔……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非要这种土不可,用一般的土不行吗?”

“五色土有独特含义,”钟迪耸了耸肩,说道,“传说那是开天辟地留下来的神迹。”

“什么神迹?”

“不懂,我不太在意这个。”

“是指五彩石的传说吧。”哥哥补充道,“相传创世之初,天曾经发生崩塌,女神采集天地之精华,炼化了五彩石,补上了天。没用完的五彩石化作了五岳。”

“噢……那他们要我们的通行证做什么呢?”

我看着哥哥,他摇了摇头。

“你有魏国的通行证?”钟迪有点惊讶地扬起眉毛,“对了,你好像原本是魏国将领吧,怎么来到蜀国的?”

我把自己从魏国回来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

“那这个证还有什么用,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啊。你把老曹骗了,还把他打了一顿,他们找到你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确实有风险,”哥哥颔首道,“不过规避方法也是有的,只要不让她露面,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

“要是他们严查你的背景呢?或者干脆把所有同名同姓的人都抓起来?老曹干得出这种事,他可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我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按照信上说的做?”

“钟兄,你怎么想?” “我?反正我要去西域。”钟迪摊开双手,撇了撇嘴。

“孙夫人——”哥哥朝空地那边喊道,“过来一下,有事商量——”

孙尚香拿着弓走了回来,脸颊、鼻子和手指都冻得粉红粉红的,看来并非不怕冷。

“什么事,兄长大人?”她在篝火旁坐下,一边烤手一边说。

哥哥把信给她看了,问她的意见。

“我听你的,反正我们已经约好了……”

她看完后淡淡地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捻着耳朵上的坠子。

“云禄,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嗯,确实……”哥哥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看着钟迪说道,“你写回信吗?”

“你写吧,我去忏悔了。”

他走到床边,跪下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哥哥把纸铺在箱子上,提笔写道:

鄙人铁上启军师阁下及太太俪鉴:

恭披翰示,捧诵云笺。在下西羌贱民,不习上朝文明,天性顽劣,强令甥为己谋,遂酿惨祸。

兰若公主与在下有金兰之交,断金之誓,誓不回国。在下不敢不从。望阁下俯察垂允。

阁下恩赦九死之身,在下岂不效驽马,唯粉身碎骨,听凭发落,以天为誓。

恭颂冬绥。

马松铭铁敬禀叩拜。

他把信纸跟通行证一起封装,让木雕寄走了。

“对了,”钟迪走了回来,说道,“过年的东西寄过来了,是吧,有没有祭祀用品?”

“有,在这里——”我指着摊放在地上的香烛符纸等。

“哦,太好了,我要搞个小型的祭祀,祭拜一下亡魂。”

“我也要,”孙尚香蹲在地上,摆弄着几个铜制的小俎和簠说道,“我们过年要祭天地和祖先,可以一起。”

“我也来。”我说,觉得自己有责任祭奠那些死难者,表达心中的忏悔。

我们把叁个铜簠摆成一排,插上香,点上火,然后从箱子里取出肉脯和馒头,装在一个俎盘里。

“我来祝告,”钟迪庄重地说,“可怜的亡灵们,我向你们忏悔,你们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愿你们安息。愿你们的亲人得到慰藉。”

我闭上眼哀悼。

“让我也说几句,”孙尚香轻声说,“今年小女离开了祖国,被丈夫和亲兄抛弃。小女打算远走他乡,独自生活。愿神灵与先祖保佑。”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孙尚香端着俎盘,恭敬地放在铜簠前。我们一起跪下来,拜了叁拜。 我抬头一看,哥哥跪在一个箱子边,箱子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幅条。孙尚香倒了叁杯酒,递给我们,我们喝了。我有点呛,钟迪辣得抓耳挠腮,嗦哈嗦哈地喘气,孙尚香一饮而尽。

“能不能借你的围巾用一下,”她对钟迪说,“等会儿还你。”

钟迪把围巾取下来给她,她迭整齐,放在了铜簠前面。

我走到哥哥身边,问道:“哥,你在写春联吗?”

“对,辞旧迎新,放下过去,把新的美好带给你们。”

“你想好了吗?”

“没有……”他提着笔,笔尖悬在红幅上,双眉微蹙,似乎在思忖,“你有什么想写的吗,云禄?”

“有是有,但是不方便写出来。”我跪在他身边,微微一笑道。

“妹妹……”他看了我一眼,有点无奈地抿嘴一笑。

“写春联吗?”钟迪凑过来一看,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忘了叫小姨拿点新衣服过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你穿我的,也可以算新衣服吧?”哥哥说。

“哦,这也行!你衣服在哪,我看看有没有合身的——”

“在那个箱子里——”

“哥,人家也没有新衣服。”我靠近他,轻柔地说。

“出去给你买,好吗?”

“现在就要嘛。”

“那你也穿我的吗?”

“你的我能用吗?会不会太大了,进不去呀?等会在床上试一下好吗?”

“妹妹……能不能先帮我想想这副对联要怎么写?”他低回婉转地露出一丝苦笑,双颊有点泛红。

“好呀。”我莞尔一笑,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我想一下……”

“这里有桃符吗?”

孙尚香一边问,一边弯腰在那些过年用具中翻找着。

“我好像没看到桃符。”哥哥说,“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山上有桃树吗?”

“用普通的树枝刻一个‘桃’字,好吗,心意到就行吧?”

“好吧……那我剪窗花吧。”

她拿起一沓包装起来的红纸,走到对面去了。

“这样写吧,哥,”我灵机一动,说道,“上联,‘辞旧迎新入洞来,别有洞天’。”

“嗯……”哥哥思考了一会儿,微微赞许地颔头,随后说,“那下联就‘屠苏送暖挂桃符,世外桃源’,怎么样?”

“好,哥哥真棒!” 他蘸饱了墨,开始落笔书写。

“今晚吃年夜饭吗?”我一边迷恋地看着他写字,一边问。

“我问一下……你们要吃年夜饭吗?”他扭头说道。

““要吃!””

另外两个人都说,不过钟迪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孙尚香的。

“我们都要。”

“那我去做饭了。”

“嗯。”

哥哥温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凑到他嘴唇边,他会意地给了我一个吻,我喜滋滋地到别的箱子里拿食材去了。

我取出豆腐块和鱼干,已经处理过了,我直接生火放在锅里熬,有新鲜鱼头最好,不过现在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吧。

这边在煮,那边我把切好的面皮取出来放在砧板上,舀了一盆肉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上次寄来的,天气冷没有坏,我用这些包饺子。

哥哥走到洞口,把两幅对联分别贴在两边,然后从生火的木柴堆里挑选了一只平整好看的,用小刀在上面刻字。钟迪在装衣服的箧里埋头翻找着,已经有好几件衣服搭在外面。

“伙计,你没有紧身一点的衣服吗?”他举起一条白色长袍,问道。

“紧身的好像比较少……”

“嗯嗯嗯……算了,就这件吧……不过白色的不太好啊,有没有红色的?”

“除了披风我没有红色的衣服。”

“那借披风给我——”

“披风我要!”我抬头叫道。

“啊,你不是有别的衣服吗?”

“我就喜欢那件披风。”

那是哥哥的衣服中为数不多,我可以光明正大穿在外面的。

“呃……”

“这里有红纸,可以贴在衣服上,要吗?”孙尚香扭头看着他,举起一张剪纸说。

“好吧,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钟迪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睁大了眼睛,用小心谨慎的语气说,“呃……请问这些是什么呀?”

“窗花呀。”孙尚香平淡地说,一边继续干着手头的活。

“噢……”钟迪显得僵硬而拘谨,“那个……小人突然想到自己还挺喜欢白色的,咳……所以,那个,不用了……”

“不用了吗?”孙尚香有点失望地抬头看着他。

“嗯,这次不用了,多谢,咳咳……”

钟迪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开,捂着胸口,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孙夫人,我做好了,这样子可以吗?” 哥哥拿着刻好的木头走到她身边,俯身察看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以呀,谢谢你,兄长大人。”她淡然地微笑道。

“你在剪窗花呀。”

“嗯。”

“我妹妹也喜欢剪,让她跟你一起剪,好吗?”

我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嗯,可以呀。”

“云禄,你去吧,我来包饺子。”

他跟我擦身而过时,低声说:

“帮她处理一下。”

我擦干净手,有点疑惑地走到孙尚香旁边,顿时明白了,她剪得乱七八糟,好像被撕扯烂的破布一样。

我跪坐下来,默不作声,一边剪一边暗自思忖,怎么才能完成哥哥交待的任务,不知不觉剪出了一个福字。我把它放在一旁。

“哦,好厉害,”孙尚香看着那个“福”字,坦率地感慨道,“你怎么能剪出这样子的?”

“哦,先把纸对折起来,不用折太多,嗯,然后这里可以用指甲划一条线,对……”

我教第一遍,她剪出来的纸断了。教第二遍,她的纸好像被乱刀捅过一样。教第叁遍,剪出来一个鬼画符。我身上冒汗,她脸上也挂着汗珠。

“嗯,差不多了,就是这样……”我鼓励道。

不知怎的她停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她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泛红。

“没,没事的,”我柔声说,“这个‘福’字太难了,我练了好几年呢。我们来剪花朵和星星吧!”

她哼了一声,像小猪的声音,点了点头。

随后我手把手地教她剪一些简单的图形,她乖乖地听我安排,专心致志,一句话也不说,十分努力。终于我们剪出了几张比较美观的窗花,拿给哥哥看。

“很好看呀,去贴在墙上吧。”哥哥温柔地微笑道,盆里的肉馅快用完了。

钟迪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拣起我剪的那张“福”字,像个呆头鹅一样小声说:

“这,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我说。

他高兴地把它贴在了自己肚皮上。

孙尚香贴完其它窗花,走回来见到他,脸色冰冷地说: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你这个骗子。”

“(′??`)……”

“钟兄,要包饺子吗,这里还有点馅儿?”

“要,要包,呜呜!”钟迪感激地跑了过来,似乎害怕待在她身边。 “你们过年吃饺子呀,”孙尚香看了一眼,说道,“我们那边吃年糕,想吃年糕。”

“面团快没了,也不够发,明年用那种又松又软的面给你做,好吗?”

“嗯,好吧。”她露出简单而快乐的表情。

暮色降临,豆腐鱼肉汤和饺子都做好了,哥哥装盘的时候,我去打扮了一下自己,把头发分开梳整齐,戴上了哥哥送给我的那条头链眉心坠,披上了他的披风,材质很暖和,里面就不用穿那么厚了。

我把夜明珠项链放在小玉旁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柔声说:

“新年快乐,小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蜷缩着身体,真的好像一只雏鸟。

我收起伤感,精神饱满地走到炉火边,哥哥好像有些眼前一亮,盯着我说:

“好漂亮啊,云禄!”

“是吗?”

“是啊,好有异域风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脸上发烫,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你是不是喜欢外国人啊?”我一边打趣,一边在他旁边骈腿而坐。

“没有啊,我喜欢你。”

我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只是怎么能忍得住。

“呜哇……呜哇……啧啧啧……”钟迪穿着那件对他来说过大的白袍,肚子上贴着“福”字,莫名的滑稽,他用锥子般的目光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手里捧着的一盘鱼干上,“你看我干嘛?看我干嘛?你也要哭了吗?让我唱一首单身情歌给你吧,送你去一等座——嗷呜——咔哧咔哧——”

“你们兄妹感情怎么这么好啊?”

孙尚香一边说,一边从哥哥手中接过满满一碗饺子。

“嗯,我最爱她了。”哥哥若无其事地说,“云禄,你要饺子还是鱼?”

“我要你碗里的,啊——”

我身体前倾,娇滴滴地向上看着他,他用筷子戳了一个饺子送进我嘴里。

“哥哥,你的东西好好吃啊。”我含混不清地说。

“好吃就好。”他露出一丝溺爱的苦笑。

“……这首情歌~谁来和~虽然想忽,但真的吼吼此啊,呜呜呜——”

钟迪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泪眼汪汪地说。

“真好啊,我家人从没喂我吃过饭。”孙尚香一边小口吃东西,一边投来羡慕的视线。

“嗯……”

“你能不能……”

“来,我喂你——”

我果断打断他们的对话,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