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樵在意的重点从来就不是他的成绩,只说:“你太累了。”
薄韧再次道了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凶你,我只是想躲开你,不想让你来管我,谁也不要来管我。”
“我喘不过气,想藏起来,想找个地方,谁也看不到我,那样也许我就……就自由了。”
他说话的时候,杨樵把头转过来,一直看着他。
他却始终看向了他的前方,声控灯的光线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他目之所及,是楼梯的转角,教学楼的外面,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他说完后,气氛又沉寂了数息。
薄韧从看到杨樵在教室门口等他,就有一点害怕,当时他以为自己害怕的是杨樵会生气,会批评他没有好好学习。
可其实这么多年,杨樵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对他生过气,没有批评过他,更从来没有试图“鞭策”过他。
现在他把这些话慢慢地说出来,也渐渐地想明白了,自己在怕的其实是什么,他害怕的是杨樵会讨厌他。像他自己一样,一日复一日,极度地厌恶着自己。
“是这样吗。”杨樵说话的声音很轻,说,“我这次,考得也不太好。”
“……”薄韧不知该说什么,他现在脑子生锈一般,很是迟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怎么不一样?我考个好大学,那你呢?” “我?我就这样吧,没救了。”薄韧说了一句从前的他绝不会说,想都不会想的话,“活着就这回事吧,没什么意思。”
杨樵短促地吸了几次鼻子,明显是又哭了出来。
薄韧没敢看他,心底沉重而冰凉。
“你……”杨樵把镜框摘了,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你说活着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薄韧:“……。”
杨樵固执地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薄韧低下了头,他忽然间很羞愧,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而来的羞愧。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他对杨樵说起了他无法对其他人诉说的内心,声音也带了哭腔,道,“我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去死的人是他,更优秀的哥哥留下来,父母的心碎也许能少一些。
如果他去死了,他自己也再不用忍受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痛苦了。
家庭也好,学校也罢,在青少年的教育中,死亡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在很多时候,“死亡”比“爱”还要难以启齿。
当一个高中生想到了生不如死,他自己的第一感想都是觉得,这太丢脸了。
杨樵愣了好久,他知道薄韧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却没想到,有这样难。
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好……好。”他用手背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说,“你想怎么做,我陪你一起。”
他做出了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做出的选择,轻率莽撞,不计后果,只因身无长物,唯有自己。
薄韧呆住,几秒后,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杨樵。
杨樵摘掉了眼镜,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说:“反正你要是……我也没法好好活不去,那么早晚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和你一起。”
薄韧被震撼到了,又很茫然,他失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杨樵回答道,“说不定还真有地府或者天堂,我们要去排队报到,能作个伴,我不想一个人排队,也不想……我害怕孤单。”
“……”这下轮到了薄韧傻了眼。
半晌,他才颠三倒四地说:“不要胡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你妈怎么办?你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忽又想到,如果真那样做了,杨渔舟没处打他,只能鞭尸了,这……真是字面意义的地狱笑话。
“你疯了吗?”薄韧终于找回了理智,心里一阵后怕,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啊?
他喝止杨樵道:“快给我住口,我听不了这种话,你怎么能……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快停下你的想法,快住了!”
他像是觉得语言力度还不够,两手上去捧了杨樵的脸,拇指用力按在杨樵的太阳穴上,似乎这样能把想法从杨樵的大脑中赶走一样。
杨樵只是默默流着泪,两眼通红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薄韧放缓了语气,说:“不要再想这事了,你再想我就真生气了……我也没有真的想去、去那个。我就是太累了,我只是……”
杨樵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薄韧却又委屈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刺激我的?我还不够可怜吗?你也要欺负我。” “那是谁在欺负我啊?”杨樵突然按捺不住生气了,用他几乎没有用过的激烈语气,说道,“我每一天都来看你好几次,就怕你会把难过闷在心里,想和你说说话,让你早点好起来,可你有这么多心事,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薄韧支吾道:“我,我不是……”
杨樵道:“你还总是问我最爱谁,我说过多少次?我最爱你,最爱的就是你。以前你老是嚷那么大声,说我心里没有你,原来都是贼喊捉贼,我最爱你有什么用,你心里如果有我,就不会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要推开我,还要躲开我。我们处了这么多年,都是白好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薄韧道,“你别再说了,也别再哭了,我真的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杨樵也发完了火,剧烈喘息了片刻,道:“你、你对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