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 / 2)

来宾稀稀疏疏,全无当日寿辰的热闹拥挤。

无论之前有多少愤愤不平的神族等待反转,有多少神族焦头烂额地想找回四方大帝主持公道,在源明帝君与正灵大帝的操持下,重羲太子归位终究已有尘埃落定之势,栖梧山也已成诸神避让之地。

青鸾火幽幽腾起,照亮了池滢灰白的脸庞,她神色平静,脊背挺直,定定望着夜色深处,一点失态不曾有。

仪光无声地站在阴影里,她虽来了,却全无上前安抚的勇气与底气。

她就这么默默站了一夜,天初亮时,她又默默离开栖梧山,孤身来到了天宫西花园。

时值早春,西花园里草木尚凋敝,只有几株白梅开得清妍。

仪光微微眯起眼,她不知道源明会不会来,那日在南天门与他约三日后,可三日后并没见着他,她于是递了一封信,什么也没提,只说每日都会来西花园等他。

今天是第几天了?她已记不清,不过没关系,她本就是这样愚直的神女。

天色渐渐大亮,忽然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三尺处。

仪光缓缓转身,风姿隽雅的帝君端立白梅下,双目含情脉脉。

“这些日子太忙,是我来迟了,原来你还在等。”源明帝君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四周白梅,“白梅盛开,难得你有如此雅兴,也好,咱们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当然会等你,因为我想见到你。”

仪光抬手轻触白梅,不知想起什么,温言道:“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白梅树下,那时我练剑累了,在树下睡着,一睁眼便见到你,心里想,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神君。”

那时的她是如此不修边幅,他却笑吟吟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惊艳与惊喜。

源明帝君揽住她的肩膀:“原来是约我出来说好听话?我竟不知我的小仪光也有嘴这么甜的时候。”

仪光握住他的手,握得极紧,缓缓道:“这么多年,你待我一直极好,我有什么心愿,你都愿意替我圆满。仪光何德何能,得君如此相待。”

“我爱重你,更敬仰你。”她合上眼,“我常常惭愧自己不够好,不够站在你身边。”

源明帝君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想说什么?”

仪光推开他的手:“我们之前闹了矛盾,我越往后越觉是误会了什么,我选择相信你,怀着欣喜与你重归于好,你说要与同僚打个小赌,问我借家中一面名叫‘四海鸿运镜’的藏品,我当天便从父亲书房里偷偷取出来给了你,再然后,没两天就传出青鸾帝君认罪的消息。”

四海鸿运镜曾是北海龙神宫中藏品,几经流转,如今是被仪光的父亲收藏。

传闻此镜能映照出即将发生在观者身上的一件坏事,奇怪的是,落到仪光父亲手上时,它好像失去了效用,更奇怪的是,凡接触过这面镜子的侍从女仙都变得十分异常。

后来才发现是镜子上残留了蜃之精华,会为观者营造一场难分真假的幻梦,好在蜃之精华留得不多,所以只影响了神力低微的侍从女仙们。

“我特地查找了四海鸿运镜的历任主人,里面有你,一万年前被你当贺礼送了出去,没几天收礼的那位神君便和青鸾帝君一样自戕了。哦对了,我听说上个月下界南海有凶兽蜃出没,是乙槐神将剿灭的,他是你的心腹。”

源明帝君听到此处已是面沉如水:“这都是你自己的揣测?你想用这些揣测来指责我?”

仪光骤然转身,沉声道:“青鸾帝君若真能窝藏太子,也不会被一面四海鸿运镜唬住。你今天来天宫,不光为了赴我的约对不对?帝君殒命,公主要继任青鸾帝君之位,你想杜绝麻烦斩草除根?我告诉你,休想!”

源明帝君盯着她看了良久,忽又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款款递过去,柔声道:“那你自己看看四海鸿运镜上有没有异常。”

仪光接过镜子,却并没有看,目中似有泪光涌动。

源明帝君张开双臂去抱她,她连退数步,反而将脊背挺直,眼底那一星泪花已不见了。

源明帝君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不管你信不信,青鸾帝君是自己认罪,畅思珠也做不得假,所谓斩草除根更是你胡思乱想,我愿意等四方大帝来裁度,若我有罪,自然双手捧上性命;若我无罪,你要如何?”

仪光恍若未闻,只自嘲地笑了:“那天乙槐说我只有脸长得像,这句话我一直想到今天。我早该明白,你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帝君,怎会对我这样幼稚的神女一见钟情?怪我自己一头热把想像套在你身上。”

“你约我相见,就是为了抱怨这些废话?”源明帝君不耐,“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失望。”

仪光低声道:“既无期望,何来失望?你只是失望我不像你心底的影子,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找谁,但你看清楚,仪光就是仪光。”

寒光乍现,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刺入胸膛,神血四溅而出。

数点血溅在源明帝君面上,他向来沉稳的面上终于有了极致的错愕与震惊,方欲抬手搀扶,又被她避开。

“我为我的愚蠢赎罪!”

她拔出匕首,又狠狠刺了一刀进肩膀,这一次神血溅射在白梅上。

“这是为我的执着与疯狂。”仪光笑得奇异,“今日你我决裂,此生不复见。源明,你曾和我说,你是天上地下最孤独者,盼我永远陪着你。你放心,我是个守诺者——你活着,我活着;你事败殒命,我跟着一起。”

说罢,她身形一晃,消失在白梅林间。

地上斑斑点点残留着猩红的神血,源明帝君看了半日,骤然拧紧眉头,抬起手重重砸了一拳在心口。

眼前很黑,浓厚的乌云笼罩视野,仪光只执拗地往前走着。

渐渐有无数画面飞快流淌,一会儿是与源明初见于白梅下,一会儿又是他拿着四海鸿运镜逼得青鸾帝君自戕。 没一会儿,又有温水般的神力顺着伤处一点点灌进来,丝丝缕缕缓解痛楚。

仪光睁开眼,昏乱的视线四处乱扫,发觉这里是神战司那废弃的院落客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仪光战将,你没事吧?”

是归柳。

“我路过天宫,见你从西花园里跑出来,你这伤……”他向来洪亮的声音多了一丝犹豫的晦涩。

仪光合上眼,声音虚弱:“那你都听到了?我没事,多谢你……我不需要疗伤。”

归柳的疗伤术停了一瞬,复又继续灌注,低声道:“我听到什么?我正想问你怎么回事,吓我一跳,你这伤像是、像是自己……不像你会做的事。”

什么叫不像仪光呢?仪光到底是什么样,她自己都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