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妖眯起眼:“考虑多久?”
“现在是四月,且你妖力虚弱。”肃霜掰着手指算得飞快,“你都要离魂丹洞冥草了,想办的事肯定很难,不静修调理三个月,哪有成功的可能?还有啊,这两样东西我拿给你了,我的皮也要被师尊剥了,我不得多考虑三个月?一来二去就十月秋天了……嗯,秋、冬天、冬天万物休眠,正是办事好时节,冬天再说。”
她摸去木窗边,笑眯眯地挥了挥袖子:“你别急,我会慎重考虑的。走吧,不是说今天试试街上别家食铺?我觉着你昨天提到的汤面挺好,去尝尝?”
她面颊上笑靥浅浅,失神的眼睛里又有灯火在晃,悄无声息地期盼着。
秋天……是说秋天去王城的许诺吗?
犬妖忽然想起昨夜的梦,黄昏时守在洞天外的那个纤瘦身影,无论她最开始的时候是在等谁,后来都变成了等待犬妖。
脆弱而不受控制的情绪又要从心上破土而出。
他能理解梦中犬妖无论怎样遍体鳞伤,也要在黄昏默默守在洞天前的心情,孤独的盲女在等他,那盏风雪中摇曳的灯火在等他,驱策他向之狂奔,哪怕是饮鸩止渴。
就是这份理解让他试图极力扼杀。
他不可以沉下去,不能沉,更不应该沉。
世间情缘总是引人癫狂,困在那些情爱里不得解脱,做出种种可笑可悲可叹之事——没有理由,他就是深谙此种道理,好似曾经真有尝过其带来的苦果。
何况,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犬妖都更像是一个人自顾自上台,自顾自沉沦,台上的戏份,肃霜并未有参与。她所有悄然无声的期盼、依赖、等待,都源自她刻骨的孤寂,她只是想要个能陪伴在身边的,无论是谁。
梦中的犬妖即便清楚这一点,还是义无反顾踏足了她的因缘,真正的犬妖不会这么做。
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若她是真心恋慕你,天上地下,千年万年,只独爱过你一人,你也不愿?
像是被刺中某个极脆弱的痛处,犬妖亟不可待将这道声音压去深处,直到再也听不见。
衣袖被一股轻柔的力道牵住,是肃霜悄悄凑到近前,脑袋微微仰着,又是那种说不清是耍嗲还是玩笑的语气:“走不走?我眼睛不好使,还等犬妖大人引路呢。”
犬妖淡道:“我等不了那么久,既然如此为难,我再寻别的法子。”
牵住袖子的柔弱力道一下消失,肃霜松开手,声音低下去:“你是今天心情不好?还是昨天心情太好?”
犬妖没有回答,却听她又道:“这样吧,我递个信给师尊,但你须得先说清要离魂丹和洞冥草做什么,否则他绝无可能答应,用什么都换不到。”
那盏摇曳的幽幽灯火消失在重新弥漫而起的风雪中,犬妖强忍住心底莫名泛滥的脆弱情绪,闭了闭眼,缓缓道:“我要去隐山,那里有一半归属九幽黄泉,肉身进不了。”
隐山是什么地方?头一回听说。
肃霜在脑海里使劲搜刮,确认自己当真从没听过这个地名,正想问,犬妖又道:“据说山中有一片混沌地,能回溯过往,但必须身佩洞冥草,否则会迷失在无边黑暗中。”
他停了停,复又开口:“你问过我名字,我不是没有,而是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往,我必须找回来。”
梦中的犬妖没有说过这些,所以他要说,斩断后路,他不会留在萧陵山。
肃霜犹豫了一下:“这便是你攸关生死的要紧事?”
“听起来确实不是大事。”犬妖笑了笑,笑意冰冷,“不过是夜夜噩梦缠身,困扰心神,却找不到缘故,想不起任何,最后多半变得浑浑噩噩,做个行尸走肉。世上很多人就这么活着,活得挺好,只是我活不了而已。”
肃霜垂头思忖良久,忽然道:“隐山的混沌地能追溯过往,我关于假太子的回忆也能追溯?这是治好眼睛的方法?”
犬妖摇头:“无论假太子真身为何,他的血令你目盲,或许是他的执念,也或许是他的诅咒,这是尘世间的痕迹,我猜即便是延维帝君,也未必能够轻而易举治好你。九幽黄泉水可以涤清这些,隐山既然有一半归属黄泉,我这趟归来必为你带回九幽黄泉水。”
这就是他所谓帮忙的“报酬”?
肃霜轻道:“我不需要你带,其实我救你也不是恩,毕竟你救我在先,现在也是我自己想找回有关假太子的回忆,我同样不喜欢浑浑噩噩。” 她起身摸向木窗,又道:“我先回洞天递个信给师尊,无论他老人家答不答应,我都会马上给你一个答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神色沉静,轻飘飘翻窗落去楼下,小心翼翼避开汹涌的凡人,纤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村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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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没了,低烧还在持续,不过精神还好,恢复更新~
明天应该能继续。
第73章 漫天云雾为谁开(三)
洞天内正下着绵绵小雨,充盈的清气似雾一般团团氤氲。
原本仙家洞天少有时气变幻,但师尊开辟洞天就是为了种植各类仙草仙花,故而每三日降一场雨,肃霜很喜欢在下雨时窝在自己的竹屋里,把窗子打开半扇,听雨点掉落枝头的声音。
这会让她想起幽篁谷里那一段漫长又孤单的岁月。
那时候的吉灯少君天天盼着自己奇迹般好起来,离开那座深邃的竹林,她一定不会想到,相似的声音与场景,有朝一日竟能让自己感到片刻安心。
肃霜翻出一张传音符,将自己双眼的几番变故、犬妖的拜访与所求,近期种种事项都细细说了一遍。
按说跟师尊联系,用传音符是大不敬,但她暂时难以摸黑写字,相信师尊会体谅。
肃霜利落地递出传音符,起身时下意识避开一旁的水镜,忽然又停下了动作——她想起来了,那天为什么要捏水镜?因为竹屋里找不到一面镜子。
她总不至于眼睛能看见了,却依旧不用镜子,即是说,她的眼睛只好了短短一天?
那为什么她习以为常?为什么复又失明令她如此不适应?
真的非常不对劲,像是她的经历被硬生生掐掉一截,然后强行塞到这里,假太子也一样,无论她怎么挖空心思去想,也回忆不出半点轮廓。
究竟是她想多了,还是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做了局?
肃霜伸出手,细细摩挲着竹屋里的一切,从青竹窗摸到矮案,从床榻摸到衣架。
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再熟悉不过的布局,倘若真有谁布局,那该是怎样的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