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山神连连摇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大劫都多少年没来了!耗光了天帝血脉还不够?这些事也轮不到咱们这帮下界山河小神操心,上头还有一堆大帝呢!大帝上头还有四方大帝呢!来,喝酒喝酒!”
他指尖一晃,精致的蓝瓷酒壶便飞起,客客气气地绕场一圈,给每个酒杯都重新满上,最后犹犹豫豫着,到底还是缓缓飞向不远处孤零零坐着的一道纤细身影,替她面前的酒杯也满上。
“吉……”老山神刚说一个字,便利落地改了称呼,“肃霜神女,您请。”
那多半时候都静坐不动的纤细身影终于动了下,端起酒杯,只沾了一下唇,略带沙哑的声音异常清淡:“谢谢,好喝。”
老山神想跟她套套近乎,却又不知从何套起。
按说吉光一族早在天界第一次大劫前就尽数殒灭了,之前还有过吉灯少君身故的传闻,可神力与血脉之力不会有假,这位肃霜神女自来到长风山,周围所有山神土地河神都察觉到她身份不一般,久违的神力涌动正是吉光一族的。
吉光一族也曾算天界身份相当高贵的一个部族,下界小神们有心讨好接近,这位死而复生的吉灯少君倒没有拒绝排斥之意,场场宴会请她,她都会来,却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听他们说笑。
老山神还在琢磨怎么开启话头,那美貌的女河神已笑吟吟地凑过去,柔声道:“神女发髻上的花树真好看,衣裳的颜色也好看,是谁做的?我好喜欢。”
肃霜摸了摸头上简单的宝珠花树,再看看衣裳颜色——是最常见的浅绿色。
不知为何,她想起先前做仙祠侍者时,下界收回灾祸神力,山神土地们连门都不肯开的遭遇。看来不管在哪儿,势利眼这东西都十分普遍,只不过她翻了个个儿,从被瞧不起的变成了被恭维的。
“还是你的更好看。”肃霜看了眼女河神五彩斑斓的羽衣,“自己做的?手真巧。”
天真烂漫的女河神禁不起夸,高兴得小脸放光:“真的?神女我问你,你认识季疆神君吗?听说他性子和善,特别爱笑,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肃霜刚沾了半滴酒,差点卡喉咙里,当即面不改色放下酒杯,淡道:“可惜,我不认识,你怎会……”
女河神显然喝高了,酒意勃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们都奇怪呢!但神女你想想,他会强取豪夺哎!强取豪夺!那不是话本故事里才有的吗?啊对了,我之前听过一个奇怪的传闻,刑狱司两个少司寇不知什么缘故掉进了众生幻海,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来下界啊?”
众山河之神纷纷摇头:“说什么胡话!神族真身掉进众生幻海,那可是要遭天罚的!真有这回事,两个少司寇多半还在养伤,哪里来得了下界。”
肃霜默默听他们说了一会儿刑狱司少司寇们的八卦,到底有些听不下去,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长风山神的府邸景致虽不出众,倒有个观月的宽敞所在,她倚在回廊木柱上,静观银月,不过片刻,却听脚步声朝自己行来。
“吉灯少君。”那老山神便是长风山神,私底下他总用这个称呼叫她。
肃霜道:“吉光一族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君,我现在也不叫吉灯了,肃霜神女便好。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无意打扰你们的酒兴,山神不必在意我。”
长风山神喏喏笑道:“长风山是个偏僻野地,周围山河之神都是野惯了,只怕肃霜神女觉得吵闹。”
肃霜摇了摇头:“我正想听些喧嚣吵闹,你们很热闹,这样很好。”
长风山神悄悄抬眼凝望她,自初见起,这位吉灯少君便从未笑过,当然,也没哭过,连眉头都没皱过,有时候他觉着她好像藏了无穷无尽的伤心事,有时候又觉得她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想了想,又道:“神女喜欢热闹,何不往王城去?刚巧我有旧识在王城做土地,听说每年秋天王城最热闹繁华,过些日子,我们陪神女你去王城逛逛?”
他本意是想讨好一下她,却不想她的目光反而渐渐沉下去,最后像是凝成一块化不完的墨,漆黑莫测。
“抱歉,我没别的……”长风山神慌得连连摇手。
还没说完,肃霜已恢复如常,正要说话,却听清脆悦耳的仙术声划过耳畔,一道清光落在手边,竟是传信术。
是谁?谁会给她递信?
肃霜盯着那封悬浮手边的信看了许久,久到长风山神忍不住想询问时,到底还是将信抓在了手中。
信封雪白,左下角画着几片青翠的竹叶——竟然是师尊延维帝君的信。
-------------------- 改的我差点没睡觉,这章几乎算是重写了,本来想更多字数的,结果原稿反而被我删了一些。
没办法,明天继续。
第84章 往事如风不可追(二)
自肃霜上界得了神职,便与师尊再无联系。
昔日离别,他的话语仍萦绕耳畔,再不称“为师”,而是用回了“老朽”,甚至感谢“少君”顺宁了他的道之心。
肃霜以为这份师徒之缘就此切断,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寄了信。
师尊向来耳聪目明,虽身处下界,天界诸般大小动静未必不知晓,他是想问她的现况?他知道三个神族跌落众生幻海之事?是起了怜悯心,来安慰她?
那长风山神见肃霜捏着信不打开,当即识趣地告退:“少君且欣赏景致,小仙回去招呼酒友。”
他转身没走几步,忽觉天际风声呼啸,下一刻便听一个陌生又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诙谐:“为师难得突袭一次,不告而来,你看着精神倒还不错。”
肃霜僵了片刻,手中信纸已被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为师想见你。
又自称“为师”,不再“老朽”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缓缓转过身,久违的延维帝君正站在回廊外,半旧青袍,肩上挎着小药篓,与从前一无二样。
“师……”她的声音莫名变得艰难,许久才低低接上,“……师尊。”
一旁的长风山神反应激烈得多,嗓子都劈了:“您、您是?您是……延维帝君?”
这可真真了不得!延维帝君那是何等尊贵身份!居然还是吉灯少君的师尊?
长风山神激动得语无伦次:“帝君莅临……那个、那个小仙……长风山……那个、蓬荜生辉!此处、此山野荒地,实、实在招待不周……”
延维帝君神情平和,向他微微颔首:“山神客气,老朽这一路追风逐月,口渴得紧,向山神讨杯茶喝,有劳费心。”
“哪里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