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此事重大,须得带回去与父亲商酌。
祝玄刚要收起紫玉腰饰,却听上代天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与天道对话。
他怔怔听着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一时觉得耳中嗡鸣不绝,一时又觉胸膛里的心在往不见底的深渊坠。
他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久到悬浮不定的云崖来回数遍,久到肃霜突然动了动,额头抵在他脖子上使劲蹭两下,最后窝进他怀里,耳朵贴在心口,像是遇见什么安心之处,又不动弹了。
仿佛突然有一根针扎进心脏,疼痛来得缓慢,可渐渐越来越尖锐,渐渐血流满地,痛不欲生。
祝玄收紧双臂,俯身低头,极轻地吻了吻肃霜的眼尾。
*
肃霜正在做一场酣畅淋漓、激情抗争的梦。
梦里她威风凛凛,脚踏嗽月妖君,利落干脆地救下了被他胁迫的长风山一众山神土地,随后徒手将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撕扯出来,又把盒盖从云崖带回,昂首挺胸,走路带风,抱着盒盖去萧陵山找师尊叙旧。
师尊满脸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犬妖在旁边使劲拍手,没一会儿雍和元君带着小仙童来作客了,身后还跟着仪光归柳。刚坐下没聊几句,长风山那群热热闹闹的山水之神也来了,这下忙坏了灵雨,进进出出一刻没停过,肃霜和犬妖笑吟吟地过去帮忙。
多美妙的日子,真想就这样永远快乐下去。
肃霜提了花篮,哼着小曲儿,半腾云半蹦跳,去花林里面摘些鲜花装饰洞天。 萧陵山春景浓丽,花枝繁盛,花下影影绰绰似有个身影站着,肃霜悄悄走近,那人忽然转过身来,冰刃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穿着白金交织的刑狱司少司寇官服,龙渊剑悬于胸前,杀意横流。
肃霜愣住了,他分明是犬妖,可又不是他,她从没在犬妖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难以回避的脏东西,货真价实的嫌恶,甚至藏着深邃的恨意。
为什么?他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身为犬妖的自己?
明明是同一个,为什么前一刻带来美好,下一刻就亲手毁掉?他毁掉的不止是身为犬妖的自己,还有她这么多年珍藏的宝贵记忆,藏在掌心,埋在心底,舍不得磕碰半点儿的宝贝,他就这么蛮横地狠狠砸碎了。
少司寇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肃霜连退数步,撞在辛夷花树上,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上前伸出手,耳上一热,被他两根手指捏住了。
凉冰冰的辛夷花耳坠被他缓慢又笨拙地戴回去,紧跟着,他张开双臂,肃霜被他重重揉进怀里。
“你会好好的。”
少司寇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心却蹦得像狂奔的小兔子。
肃霜愣愣地看着他袖子上白金交织的花纹,说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疑惑。
为什么他能毫不留情杀了犬妖?为什么之后又要来与她重新染上瓜葛?为什么又露出近乎伤心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明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祝玄?
淅淅沥沥的雨声送入耳中,肃霜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纱帐。
方才那场梦的滋味犹存胸膛,明明一开始那么快活,少司寇一出来就全变了,好像千丝万缕的线绕上来,难以挣脱,却又欲罢不能。
肃霜出了会儿神,回想先前在云崖发生的一幕幕,终究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今往后,是真正的身心皆自由了,真的要向前看。
她翻身坐起,环顾一圈,这里应当是不知哪位山神的洞府客房,轻纱环坠,香烟袅袅,外面正在下雨,除了雨声,还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听着像是祝玄的声音。
该怎么面对他呢?肃霜一面穿鞋一面想。
祝玄可是一路追来救她的,至少得说声谢谢……可,要是他拽她回天界怎么办?摆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又把她关回玄止居怎么办?
肃霜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见到祝玄的一瞬间,都沉淀了下去。
他正与几个心腹秋官交代着什么,视线毫无波动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扫过路边的野草,没有冰冷的杀意,也没有暗藏的恨意,什么都没有。
……所以,现在的祝玄又是哪一个祝玄?
肃霜默默走过去,“谢”字还没说出口,祝玄已淡道:“肃霜秋官已无恙了?”
他居然叫她“肃霜秋官”……干什么啊他?当真翻脸如翻书,做了犬妖滴溜溜绕着转的是他,拿着龙渊剑大开杀戒的是他,一路紧追险象环生也要救她的还是他,这会儿又好像不认识似的,不认识凭什么来小木瓶里抱着她不放!
肃霜骤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他,冷道:“多谢少司寇相救。”
祝玄不动声色,好像面前突然架起几丈厚的墙,他淡漠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敷衍极了:“职责所在。”
意思他所作所为都为了“职责”?
肃霜正要讥讽两句,却听祝玄又道:“肃霜秋官是在南天门被嗽月妖君抓走,请你随刑狱司回一趟天界,个中缘由与经过需要你说个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肃霜盯着他:“……你说什么?要审问什么?”
祝玄冷淡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不要问,回天界慢慢说。” 他示意两名心腹秋官上前,下一刻便觉清风猛一阵旋起,方才还站在原地的肃霜瞬间跑得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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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第111章 若非花下藏心事(二)
距离源明帝君事败已过去七八日,相关的议论与八卦还在持续发酵,相关的残党们也还在陆陆续续被押进地牢等候审问,听说正灵大帝专门跑去水德玄帝神殿跪求数日,也没能挽回什么,被关进地牢时哭得胡须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