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他当作是我的儿子,给予亲王子嗣的荣耀,也可以把他视为多馀的血脉,一个流有人类血液的杂种!』愤恨从齿缝窜出,『我说了,你可以走,把他留下,就像你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你也得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留给我,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晓得如何对待一个多馀的杂种。』
『婪…婪燄……』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就像绝食一样,只要你受一点伤,流一滴血,我便十倍奉还加诸在你儿子身上,想知道一个八岁的血族小孩能承受几鞭吗?我告诉你,五百八十二鞭还可以剩下最后一口气,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或者你想让你儿子一样一样试过,我也可以帮你。』切齿痛恨,脸孔扭曲,『就像那个男人曾经如何对待我,如今我也能一项项让你儿子尝试,甚至他继承我血缘的容貌、才智、血统等等,我也可以通通摧毁,让这世界的所有人都认不出他原有的样貌,变成一个毁容、痴傻,手脚残缺的废物,你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
害怕的泪水凝聚,狰狞的脸孔停在我面前,『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一个父亲能如何〝教养〞一个光是存在就碍眼的〝儿子〞。』一字一字的重重道出。
『呜……』咬着唇泣声,为他说出口的话,为他晦暗的过去。
『所以小月可以是我和你的儿子,正大光明的冠上多拉斯的姓氏,成为下任亲王的继承人,拥有至高无上的荣宠,或者就只是你的儿子,一生背负父不详的私生子标籤,一个混杂人类血统的杂种,在这世界永远被欺悔,抬不起头。』他收回前倾的身子,冷酷无情的睨视于我,『我不会再逼你,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包含你──或者我们──儿子的未来。』
滴答,泪水融进热水中,我闭上眼睛潜入水中,让脸上的泪痕消失。
如果说不择手段的离开,是为了摆脱宿命,那活下去也是为了必须活着;如果说无法自拔的爱情,是因为最初的设定,那唯有恨是我自身的意志,必须紧抓着恨不放;如果说撞破南墙也不回头,是为了对得起过去的自己,那即使有口难言,满身伤痕,也必须一意孤行地走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浮出水面,大口呼吸,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背后,初入眼界的是,来不及掩藏惊慌失措的面容,「小…小梓…」他以为对方又不见了,还好只是潜入水里而已,还好。
「你……」他又想到刚刚的画面,难不成对方还想寻死?
「你……」我诧异地看着和衣进入浴池的婪燄。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停顿,「你(你)先说……」又被彼此的默契弄停,他看似懊恼的别过头去,我则无奈的暗自苦笑。
回来金多司也一个多月了,吵也吵过了,冷战也冷战过了,所有的抗争也无法改变我和他各自的一意孤行,张梓你明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唯我独尊的男人,不管他是不肯放,还是放不开,短期内你是走不了了,起码在小月脱离他的掌控之前,既然如此让彼此好过一点吧!至少别在下次离别前,再徒增伤口在彼此的心上,给自己和他一点喘息的空间吧!
「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只要我待在这里,就各过各的吗?」这是半个月前,我和他闹完自杀事件后,冷战前最后的协议。
他一顿,抿唇不说话,就算他不说我大概也猜得到,无非就是洗澡洗太久了,在门口偷看又因为我潜入水中而没看到,怕我又跑了,所以才会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在外稳如泰山,运筹帷幄的亲王能被自己搞成如此神经兮兮,张梓你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成功了一把,苦笑调侃自己,「急着想洗澡也别忘了脱衣服。」顺道调侃他。
身子一僵,不难察觉对方口气的訕笑,感觉到水波流动,婪燄迟疑的转回头来,发现我正接近他,水中的阻力使我走得不易,右脚迈动时,不稳的晃了一下,他急忙扶住我,想说话又愣住,紧盯着我胸口的坠饰,我主动解开他衬衫的钮扣,发现他的脖子上也掛着一条项鍊,一只女性线戒躺在胸膛上,然而在我还没来得及深思时,瞄见探出布料的黑纹,我一怔,手用力扯开他的衬衫,瞳心缩小,半朵花苞的印记烙在他的左胸上。
钮扣沉浸水底,「你……」扎哈科多……「你给我过来!」
走廊上,男人衣衫敞开,女人仅包裹着浴巾,湿透的两人,更贴切的说是女人拉着男人疾步前行,推开门板,「梅!梅呢!」急切呼唤。
图书室内,正在解说力与反作用力关係与应用的稚森,专心聆听,吸收知识的小月,各自拿着书本阅读准备下一轮教学的提安、孔令,面对闯进来的男女,无不睁大双眼,目瞪口呆,「梅……今天去找帕金格上课去了。」孔令木訥解释。
「通讯器呢?给我通讯器!」
无故被吼的孔令急忙掏出通讯器,我找到梅的名称立即拨打,一接通,不管三七二十一:「梅姐姐吗?我是小梓,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唉唷!小妮子你回来啦!」老翁的声音雀跃传出,「这么久没见了,你还好吧?梅她现在没空喔!她正在接受我的考试,很简单,就是单手解剖……」
「少废话,我没时间跟你聊天,你也一起给我过来,带着梅姐姐一起。」我直接打断他,他貌似还想说话,「我说,立刻!」吼完掛断。
远方的老翁怔然,一是因为许久不见的对方从相识以来的难得无礼,二是那指使命令的口气词句似曾相识,他印象中某位血族亲王多年前因对方左手拇指伤势,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气急败坏时,也是如此的专横霸道。
「月…月孃你……」小月出声。
「闭嘴,臭小子,没你的事,给我乖乖看书去。」我瞪了一眼小月,通讯器丢还给孔令,「还有你!」指向婪燄的鼻头,「给我坐好等帕金格他们过来,听见没有!」
「呃…好。」难得对方终于肯开口跟他说话,婪燄不忍忤逆。
当帕金格和梅急匆匆赶来时,图书室的气氛是十分的诡异,四大一小的男生正时不时偷覷着唯一站着的女人,一个气冲冲,只包着浴巾浑身溼答答的女人,「你们终于来了,快给我瞧瞧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立即指使道。
帕金格和梅看向同样湿淋淋,上身半裸的婪燄,胸前半朵黑花印在白皙的胸上很是突兀,他们做了简单的检查,了然的互看一眼,「怎么样?」我问。
「简单来说就是太久没有服用抑制药,这阵子加强药量调养就可以了。」帕金格解释。
「太久?是多久?」我皱眉,梅他们也回答不出来,我扭头看向婪燄,「你多久没吃药了?」
婪燄撇头沉默,「我问你,你到底多久没有服用抑制药了?」我生气的逼问他。
「月孃你冷静一点,你不能太激动。」小月紧张上前安抚。
「张月恩走开,我在教训你爸,你别给我插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打!」挥开小月,扯住婪燄的衣襟,「扎哈科多是只要吃药就可以抑制的毒兽,对你的生命根本构不成威胁,你是多久没吃药了?为什么不吃药?你说话啊!」飆高音量的怒骂。
「九年!」他低吼一声,转回头正视我,金眸闪过一丝狼狈,「我九年没服抑制药了,这样你满意了吗?可以冷静一点了吗?你的身子受不住激动。」温和下口气安抚。
「为…为什么……」为什么不吃药?
「因为…都烧光了。」他垂下眼帘,遮挡住璀璨的玻璃珠,「关于你存在过的证据。」阿克劳蒂亚城的屋子,庞立街的宅子,他甚至回去丝尔摩特的蔷薇别馆中找过,但是关于对方曾存在他生命中的证据都没了,连灰烬都不剩,当这些年发布的悬赏令金额节节高升,依旧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对方时,若非还有稚森他们,否则他都会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存在于他幻想中的一个人物,每当一人坐在别馆时,明明可以想出和对方一起生活的所有记忆,却找不到一点对方遗留的痕跡,那时他又会开始自我怀疑,也许…对方根本不曾存在过。
「所…所以……」我徒然的松手,「你不吃药是为了……。」
「在记香楼你对我下毒时说过,若是不抑制,身体就会浮现扎哈科多的痕跡,那就像是一朵蔷薇花,最后破体而出染上鲜红,因此别名又叫作蔷薇之毒。」他萧索的笑起,眼神空洞,「你说,很适合我。」
『扎哈科多魔兽。本体身躯微小细长,脆弱无比,就连人类都能轻易杀死,因此善于隐藏,并且寄生,后来被当作一种控制人的手段,传闻,被寄生的宿主若不能定时服用药物控制,久而久之身体会浮现它身躯的纹路,到最后就会破体而出,而那纹路就像是一朵花,当破体而出时会染满鲜血,如同一朵血红的蔷薇,故有蔷薇之毒的美名。』一身红妆的自己友善地露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你不觉得,挺适合你的吗?』
我无法呼吸,感到压迫窒息地盯着看起来了无生趣的婪燄,「所以,我找到了证据,一个你无法抹煞的证据,一个证明你是真的存在过的,不是我幻想出来人物的,证据。」金眼微弯,笑容变得庆幸。
手臂挥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浑身发抖,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是见他卑微无助的悲伤,是抑制不了的恨,是停不了的爱,眼眶发红,再次举起赏下,一声又一声,打得手臂痠胀,手掌辣疼,还是不肯停手,呼吸愈来愈急促,几乎快要撑不住时,他阻止了我,「深吸,慢吐。」
我咬着唇试图掌控脱疆的情绪,「帕金格,你有稳定情绪的药吗?」婪燄微蹙眉。
「我有。」梅拿出今天练习配置的药丸。
「水来了。」小月早在刚刚情况不对时快速去倒水。
婪燄拉着要我坐下,「小梓张嘴。」
我松开牙关,接过小月的水,把药吃下,几分鐘后激昂的情绪低落下来,「好点了吗?」婪燄轻柔的抚慰我打肿的掌心。
我抬眼看他,顶着半脸红肿巴掌印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你疯了。」我气竭声嘶,满眼血丝。
闻言,婪燄露出笑容,怡然自得,「你不也是?」
一口气血梗在喉咙,憋红了白纸的脸色,「……算你狠。」不管是他的回答,还是他不服药也要证明我存在的举动,曾经一个只在乎自己的男人,如今却连自己的命都拿下去赌了。
「过奖。」
他脱下衬衫罩在我的身上,金眸若有似无的环视眾人一圈,眾人一凛,马上移开原本注视的目光,唯独小月除外,「月孃你穿太少了,会着凉的。」趴到我身上抱住我,挑衅的瞟了婪燄。
经小月一提醒,我随即想起自身的状况,低头看看暴露的自己,因为发现花印,一股脑只剩下担心急切,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正在洗澡,加上开阔的视野,左手赶紧覆上满是疤痕的左脸遮掩,「啊──真是气死我了!」恼羞的跳起,大步跛出图书室。
「月孃你走慢一点。」小月追出,「你要去哪里?不多陪我一下吗?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
走进主卧室,小月正想踏入,腾空一掌推着他的小脸往后,「这里不是你能进去的地方。」婪燄拋下一句,进入,关上房门。
「……可恶!该死的臭傢伙!有本事我们出来单挑啊!老霸佔着月孃你什么意思!」小月生气地跳脚,「我要跟你决斗──!」
站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降降高温的脑袋,「别吹风。」婪燄把窗户关上,「头发没乾,会着凉头疼的。」
「哼。」甩头坐到床沿上,迁怒的把他的衬衫丢到地上。
他也不在意,基本上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婪燄自觉对女人的容忍度提升不少,当然,某些点例外,捡起湿掉的衬衫放到待洗区内,又拿出新的大毛巾来到我身后,温柔替我擦发。
一会儿,长发半乾,他放下毛巾,小心帮我梳理打结的部分,「我会吃药。」他说,「从回来金多司后,我就有开始重新服用抑制药了,只是要让扎哈科多完全潜伏,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不会再胡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必须仰仗我体内的扎哈科多才有办法活下去,所以,我不会再拒绝吃药。」我不会让自己死,因为我要你活着,「只要你一直待在这里。」没错,只要能看见对方,他就不需要再去追求所谓的证据。
我垂下视线看着地板,「……你可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让小月坚决来金多司吗?」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告诉他事实而已。」
「事实?」我狐疑的转身看他。
「你还记得他许的生日愿望吗?」
『我希望将来能成为最厉害的人,然后买大房子给月孃住,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点点头,但是这跟婪燄所谓的事实有什么关联?
「不只有第二个愿望,还有第三个愿望。」那个没说出口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关键,「你觉得,他许下的第三个愿望会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第三个愿望是不能说……」
我突然停住,『我知道你喜欢这里,喜欢青青镇,喜欢一念旅馆。可是待在这里你不会好起来。』小月的脸纠结挣扎。
「我不只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是血族的亲王,我在金多司拥有的,正是他所追求的──巔峰的资源,我能协助他成为最厉害的人,也会用尽我身为亲王的所有资源,医好你。」金眼是绝不妥协的执着与坚定,「前提是,他必须成为我的儿子,服从我,跟我回金多司,冠上多拉斯的姓氏。」
傻傻凝视他的我在听完以后,唇线稍稍扯出了弧度,苦涩的,不得不佩服的,「所以,你对小月以我做出交换条件,你对我以小月做出威胁,利用我们母子间的感情,互相掌控住我们。」
「是。」他不否认,因为不到一个月他就领悟,对方和小月都把彼此当作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于他而言,那就是可以趁虚而入的弱点。
被将了一军了啊!婪燄竟然……用当年我从尤弥尔那里模仿来的方法,设计到我身上,该说他们不愧是父子,所以不需要指导,就能自然传承这份残酷吗?
我利用伊莲妠牵制住他,他现在控制小月绑住我,婪燄,原来我们也有了如此默契啊!因为成为了最大的敌人,所以了解也最深了。
「你,还真恨我。」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只为了用尽办法囚禁我。
「彼此彼此。」婪燄淡淡微笑,「说来,还是你给我的啟示。」
我一僵,难道……他察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