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75亿分之一的机会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小女孩已经持续叫了这句话很多遍，可是眼前的男生还是没有移动半步，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假如她真的不欢迎自己，早就被赶出去了。舜淡定地想着，现在的柚子明显只是口是心非。

    但也不能就这样随她骂，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舜的语调不急不快，他慢慢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我不喜欢！」小女孩拼尽全力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为什么不喜欢？」她继续耍赖，他继续问为什么，反正到最后一定是问问题的人胜。

    「不喜欢就不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她乾脆别过头不看舜，双手抱胸，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可是，我喜欢你。」维持住不慌不忙，不急不燥的语调，虽然不隆重，但也没有轻挑感，只有沉着的认真。

    「所以呢？」但显然这个示好没有得到对方的接受，她挑眉望向舜，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所以呢」也太难回答，舜完全没想过对方会这样接他的话，连她到底有没有听懂他都不确定。

    「所以...你可以跟我回去吗？大家都在等你。」舜蹲下身，以尽量不让她感到威胁的姿势，轻声劝道。

    「....」她明显犹豫了，抱着手别过头，然后出乎舜意料的开始后退。

    糟了....舜心中暗叫不妙。

    「我...我不要.....」小柚子越退越后，舜想要伸手捉住她，可是他一抓，小柚子就几成一团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说错话了...不应该那么快就劝她回去....舜有点懊悔自己的心急，但事情的发展不容他思考太多，莫名而至的雾开始把他包围起来，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空间直接变成什么都看不到的状态。

    「你说谎！你这个骗子！」

    柚子的声音从白雾中响起，回盪于四周。

    「根本不会有人在等我，永远...永远都只有我在等人！永远都只有我！」

    不论何时，不论对方是谁，永远在等待的都只有她，因为她的时间跟其他人不一样。

    「说什么会永远在一起，说什么要做一辈子的朋友，那只是你们的一辈子！才不是我的一辈子呀！」女孩尖叫着、吶喊着，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喷发出来，负面的情绪就好像龙捲风一样，快速而暴力地破坏着周边的一切，强而有力的暴风吹刮着唯一的存在物。

    舜试着使用魔法但不成功，在这里他可以说是无力的，只可以集中精神想像被一个保护罩包围的感觉，才有稍微好起来。

    「大家还笑着说『你不是一个人的，我们会留在你的心里』，这是什么屁话！只是你们想有一个人记住你们的存在吧？我恨不得马上把你们给忘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既然一开始就知道留不久，就别往我的心里跑！出去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盪于整个空间，完全无法想像是平时那个柚子会说出来的话，舜皱起眉头。

    他不禁开始想像，到底在柚子身上经歷过的是什么，为什么她即使那么痛苦但还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轻松自在。

    是为了不让人担心？还是...那只是一道阻隔别人的墙壁？

    因为没事就不会担心，不会担心就没有关心也不会掛心，她就不会依赖别人，别人都不会了解她，那么当别人要离开时，她就可以很乾脆地把人割捨掉。

    但长久抑压下来的痛苦，不抒发掉还是会令人生病、令人发疯，即使不断自残也不足够。

    『她很危险。』舜还记得当时柯蒂雅跟他说的话。

    柚子就像是一座沉睡很久的睡火山，一旦爆发就会把身边的一切都摧毁。

    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跑回来，逃避一切。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她活着都是痛苦，连曾经的好友给的回忆都是煎熬，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继续生存下去？

    舜很茫然，他发现他无法推断出这个原因。毕竟他跟兰一样，无论怎样都不会有太大的动力去活或是去死。

    「柚子...」

    「混蛋你闭嘴！」突然的被骂混蛋，舜愣了一下，刚刚想说的话都被骂散了。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不让人接近我....为什么你们还是要一个又一个地走进来！灵夜是这样！灵夜她妈又这样！你又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我眼前，特别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没想到骂的对象由一堆人转变成一个人，而对象还是自己，舜觉得现在才是真正的重点。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自己跟兰有着同样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明明已经觉得没可能，就让我一直造着梦不好吗？」然而舜都做好了被骂到狗血淋头的准备，小柚子的声音却突然啜泣起来。

    狂风都跟着慢慢静止下来，但不变的是灰矇矇一片的环境，而且还有着越来越浓的趋势，舜忍不住开始边拨开前方的雾，边往前走。

    「为什么就是要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我眼前？」

    突然白濛濛的空间出现了影象，不过还是黑白色的，一道人影在舜的面前出现，一开始还看不清楚，但很快舜就把它认出来了。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舜惊讶地望着那时候已经一脸冷冰冰的自己，他大约猜到对方很早已经发现他，但没想到居然是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已经找到。

    这时候情绪好像被什么左右了，呼吸带点兴奋的急促，难以置信的惊讶感，失而復得的喜悦，不知所措的慌乱，还有身体被掏空般的空虚感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感情同时袭向舜。

    他从来没有试过同一时间產生那么多的情感，虽然比起接收兰的记忆更轻松，但情感爆发的感觉还是令舜感到非常不好受，如果说接收兰的记忆是脑袋大爆炸，那现在就是心灵大爆炸了。复杂得无法分析的情感令他不自觉地掉下泪来，明明自己很难会哭，即使遇到什么天大的事都几乎没有哭过，但就在这一刻，当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袭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舜不知道是因为这份感情太激烈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切身地感受到柚子心情的缘故。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只是重逢已经可以令人爆发那么多的情感。

    「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办....我一直一直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努力活下去，而寻找你就成了我面对一切活下去的动力，然而....你居然出现了....」柚子的话说得很茫然。

    对她而言，可以找到是高兴的，但找到了之后呢？这她可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能找到，那只不过是她给自己活着的藉口。

    不计动物，人类差不多有75亿，她是在赌75亿分之一的机会，那有多渺茫她早就知道，所以她没想过会找得到，然而她还真的找到了。

    这是幸还是不幸？

    当下她真的觉得老天很会捉弄人。

    照理她应该是跑出去跟他相认，但不行，因为眼前的人只是跟兰拥有相同灵魂的人，他不是兰，不会有兰的记忆，而自己更不可以告诉他前世的事，先不说是有违规定的事，他会不会信也成问题。

    她没曾出现过在这个人的人生里，他们其实也没有关係，这样跑出去跟人相认是要相认个什么？

    但...自己又不捨得就这样放弃跟无视这个人类，始终是跟兰拥有同一灵魂的人，是兰的再世...

    思来想去，柚子最后还是得不出结果，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稍稍地在舜的身上下了追踪魔法，那样她就可以随时来找他了。

    舜默默地看着白雾中投映出的影像，不自觉地摸了摸后颈。

    原来在当时已经.....舜皱着眉，继续看下去。

    在那之后柚子三五不时都跑来看舜，但始终都只是躲在暗处，或乾脆用魔法隐身来偷看，并没有出来结识的打算。

    虽然心里是很想跟他说上一句话，但她怎样都是鼓不起勇气。听起来很像是暗恋中的少女，但她要考虑的还有更多。

    「我很想认识你，很想很想跟你说上一句话，特别是看到你那么寂寞的眼神时，就会不其然的令我想起当初的兰....他曾经都是一个那么孤独却不自知的人，只是....」

    就像以前那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互相带走对方的寂寞，但就在那一剎那，她才发现这是没可能的事，现在跟以前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兰，纵使灵魂一样，但我的身体并不是长生之躯。」舜虽然奇怪柚子好像察觉到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灵魂跟兰一样的事，但他没有发问，而是顺着柚子的话说下去。

    他边说边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没有抹开白雾，因为雾正为他缓缓散开着。

    「对....这意味着我们必定迎来分离，而我又要再一次被你拋下的结局....」柚子问自己还能承受这种痛吗？然而正如之前舜所说的，答案显现是否定的，其他人的别离她还可以慢慢淡化，然后跟自己说没所谓他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然而眼前这个人不可以。

    失而復得，却定必再失。

    但....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为什么？」前路开始清晰起来，渐渐的舜看到了一道眼熟的人影。

    「.....」柚子她没有回答。

    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稍远处，看着舜，似乎是在等他把答案猜出来。

    舜知道这是因为他体内的灵魂是她最捨不得放手的东西，是她最执着的东西，但应该不止这样。

    「是因为....你想要赎罪和补偿？」

    「是我连累了兰，如果不是我，他就不用死了。」

    猜对了。

    光打到柚子身上，舜终于见到平时的她，却又不是平常的她。

    柚子皱着眉，一脸愧疚地望向舜，或是说是兰才对。

    「假如不是我，我不是人鱼，兰就不会因为救我而死了，他本来是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的.....如果不是我，他就不用死了！」她掩着脸，跪了下来，双肩微微颤抖着。

    「他的死并不是你的错！」舜看着又开始暗淡出去的身影忍不住吼道。

    兰的记忆，还有他当时的心情，舜是知道的并且切身地感受过。那段本来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他透过敏特而感受过，兰的心情.....也许他就是第二个最了解的人了。

    即使他不是他，他也知道。

    「所以我要赎罪，即使明知道结局是怎样我都选择跟你相遇....」但柚子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说下去，但身影却似乎因为他的话再次亮起来。

    「装作高中生，用一年的时间跟其他人混熟，追上你之后再慢慢的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她让自己成为人气王，让自己的成绩在舜的后头追着跑，让他发现学校里有她这个「第二名」。

    「所以一开始的相遇，也肯定不是偶然吧？」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被自己遇上这样的事，然而他现在就懂了，为什么会那么巧合。

    「对，也是我先安排好的，但之后你愿意不愿意就由不得我控制，还好....果然灵魂一样，会走上的路也不会相差太远。」柚子叹了口气：「我在心里暗暗地决定好这次就由我来教导你，让你再一次成为大魔法师。我很用心的想要做好一个老师，像以前的兰一样，为他的学生尽心尽力，甚至作出牺牲也无所谓。」

    舜听着她的话再一次想起那个满身鲜红却还对着他微笑的人，那才不是什么牺牲，而是她的赎罪。

    「每一天的相处都是那么开心，而且我渐渐的都察觉到你跟兰虽然是很像，但还是相差很远，不管在性格上还是行为上。」

    「所以我以为我可以承受的，在早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不把你跟兰混淆的情况下，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你会再次离开我的事实。」

    「但原来是不行的....」

    空间又突然变化起来，四周一闪一暗的像闪电一样，狂妄的笑声回盪着，撕心裂肺的感觉再次袭来。

    是柯蒂雅那一次.....

    就好像硬生生地在她面前把唯一的希望撕破一样，柚子大概是第三次感受到同样的绝望感。

    第一次是被人鱼族追杀的时候，第二次是兰在她面前死去的时候。

    她才发现原来即便自己没有把兰跟舜搞混，她都已经把舜的位置放得跟兰一样重要。

    所以她开始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