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听乔徽的,第二日去了府台府邸,下午便驾了骡车回了趟泾县。
第四日,三日之期到。
文府丞躬身叩倒在绣满万字不断纹的长绒地毯上,面上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但眼神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惶恐惧怕,反而多了几分兴高采烈。
“微臣给大长公主问安!”
文府丞恭恭敬敬从怀中掏了一沓纸笺,双手呈到百安大长公主之前,“微臣查清楚了!熊知府上报的就是宣城纸业商会会长贺显金、副会长恒溪及匠人李三顺,在送抵洽商团前被曹府丞买通了人手提前截胡,上报人名单就变成了您前几日看的那几位。”
“原是宣城纸业商会的副会长恒记纸业的家主恒帘在去年就与曹府丞搭上了线,送了三百两白银和……”文府丞抬眸看向百安大长公主身后的乔徽。
乔徽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
文府丞继续道,“和一个青楼的花魁!”
百安大长公主面色如常,看不清喜怒。
文府丞继续扔炸弹,“那恒帘帮花魁伎-子赎了身,摇身一变成了良籍出身的女子,送进曹府后颇得曹大人的喜爱,没几天就正式纳了姨娘,曹夫人闭门不喝妾室茶,还被曹大人扇了两耳光,左耳一直嗡嗡嗡作响——宣城府百药堂的孙大夫去瞧过诊!”
大魏律例,挟女支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虽遇赦,终身弗叙。
意思是当官的若是睡了失足妇女,经发现后直接罢官,如果遇到大赦天下,也不可能官复原位。
单单是睡,就这样严苛的处置方式。
更何况,抬进家门做妾。
这绝非后宅之事,而事关律法,是很要命的错处了。
文府丞得意洋洋,从他脸上窝囊的褶子里也能看清他的得意洋洋,“恒家送银子送女人,尚且不是因为今日之事。”
这在百安大长公主意料之外,难得抬起眼眸,“那是所为何事?”
文府丞挺直脊梁,“是年前恒家托曹大人,绕过贺老板本人,直接将贺老板的名帖户籍落到了泾县一处姓瞿的家里去!”
“以女支为妾、私动户籍、收受贿赂……”百安大长公主一桩一桩地数,“还有什么?”
文府丞告状告得渐入佳境,对自己铺垫、收线、高潮的设置很有自信,大声道,“这次曹大人原本不同意修改熊知府的推荐名单,却架不住恒家家主捏着‘官员私通女支女’这个把柄逼迫曹大人就范!恒帘声称,如若曹大人不办,他家中私藏女支子一事便再也包不住!”
百安大长公主一声轻笑,“很好,还被辖内商贾胁迫——为一方大员却被胁迫办事……”
百安大长公主快被气笑了。
真是又菜又爱玩啊。
第316章 咸鱼翻身
文府丞从百安大长公主口中听出了冷峻的怒意。
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头狂喜:老天爷都帮他!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恰好做主的人在这里,恰好姓曹的太岁头上动了土!
应天府府尹的差事,不给他,还能给谁呀?
嘿嘿嘿。
文府丞紧跟着呈上厚厚一沓佐证物料,又叫上了四五个人证,比如百药堂的孙大夫、青楼的鸨母、曹夫人院子里被发卖的下人……
三教九流的人,依次出现在当今朝堂实际掌权者、这个漂亮犀利得像一头母狮子的百安大长公主面前。 文府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百安大长公主的表情。
嗯,就是没有表情。
无论是衣裳破烂、头发散发着臭味的被发卖下人痛哭流涕地控诉曹大人如何薄情残忍;
还是脂粉味浓重、身形肥硕的鸨母说着曹大人如何流连往返;
端坐于上首的百安大长公主始终安然平静。
又有师爷打扮的中年人送上账册、案纸、契书。
文府丞唯唯诺诺躬身道,“微臣还查了他的账目和名下的地契,他名下干干净净,他那几房妾室名下良田多达千亩,还有应天府的几件铺子,就在去年,由他妾室的户名转为了京师吏部尚书苏得泉妾室的名字。”
一边窝窝囊囊,一边重拳出击。
百安大长公主没看文府丞,转头吩咐,语气利落干脆,“把曹府丞请来。”顿了顿,“请到应天府正厅,如今在应天府官衙内的治中、通判、知事诸位官吏尽数唤来,把洽商团的吴枉、邹如织也叫来。”
吴枉就是内阁派驻洽商团的正五品官,李阁老的嫡系。
文府丞畏畏缩缩,“殿下,微臣就不去了吧?”
百安大长公主眼风一扫,“你要去哪儿?”
眼风如刀,见血封喉,文府丞一句话也不敢讲,又惊又怕地跟在乔徽身后,嗓门压得极低,“……审讯老曹,我去做什么呀?!我根本没与之同流合污,我这不是将证据一桩桩一件件都放出来了吗?!我既不能做证人,又不能做受害人,我去没意义呀?!”
文府丞怂着将头一低,语声急切,“忠武侯,要不你帮我同百安大长公主说一说——我还要在应天府做官的,这若是跟着去了,别人知道是我背后捅老曹刀子,这……这……这往后做人做事,还会有谁跟你交心呀?”
乔徽眼眸向下搭,落在文府丞又少又细又软的束发上,勾唇一笑,“那您就别捅同僚刀子呗。事儿都干了,还怕人知道?”
文府丞愕然失语,语气慌乱张惶,“不是你教我有功我背,有过他扛吗!”
乔徽双手背于身后,笑靥张扬又肆意,“谨言慎行啊文大人,你我二人又不在一处为官,你这些老油子烂习性,我从何教起!”
乔徽埋下眉眼,双手抱胸,打趣的意味掺杂着嘲讽,“您九十九步都走,最后一步您怕了,这富贵路还真舍得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