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根本就没有风,湿热,闷得躁人,只有车辆行驶时,才有那么一丝的清凉,徐徐轻扬着,将钟宝珍的头发波浪形地吹散。
车后街边的流浪汉,醉醺醺的,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倒着,藏在霓虹灯下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动手动脚。说什么万圣节,其实加州的每一个晚上都这样。
耳边躁动的鼓点不断地锤在她的耳膜—“kno'mhangin'but'mstillantin'you.eyackt'safactthey'retalkin'inton.turnmybackandyou'remessin'around.”
汤彦钧问:“ouchangetheerfume?”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钟宝珍毫无防备她,想解释,又显得多此一举。
音乐恰在此时中断,被一通电话插进来,车载屏幕上只有简短的昵称“ai”
汤彦钧接通了,吵嚷的背景音中,麦家俊大着嗓门问:“侬去哪儿了,让我一家头啊?”
“justgrabbingabit...”汤彦钧的语速,与车速一致的平稳流畅。
“搞啥百叶结?侬不是刚解禁…”
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sthateverything?”
挂断电话后,钟宝珍问:“你能听懂中文,却不会说吗?”
“说的不好,”汤彦钧轻轻笑了,“我讲上海话多些。”
整首歌进入高潮,“hatemyselfforlovingyou.an'tbreakfreefromthethingsthatyoudo.annaalkbutrunbacktoyouthat'shyhatemyselfforlovingyou.”
钟宝珍旋转按钮,把音量调低,此时她的声音足够清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cause’mgettinghungry,”比起她的紧绷,汤彦钧很放松,好像只是心血来潮,“去吃taco好伐?”
再拒绝这倒像她多不解风情似的,钟宝珍不再说话了。
汤彦钧拿起手机更换了音乐,立体声环响,atie的《裸体舞曲》响起来,钟宝珍想到了船上他弹钢琴的画面,她有那么一刹的放空。
沉默蔓延到钟宝珍身下,有几分如坐针毡,刺激她想得更多。
她先是想起sabella,想到她忍着不哭的神情,面前的汤彦钧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可当属于他的痛苦记忆闪回,钟宝珍就失去了那份义愤填膺。
这份心乱如麻促使钟宝珍慌乱地开口:“你的律师说你有躁郁症,这是真的吗?”
终于,汤彦钧不再像刚刚那样胜券在握,看到他皱眉的瞬间,钟宝珍却想,咄咄逼人果然要比楚楚可怜好得多。
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动力,她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回去了,我听见了你的律师是怎样为你脱罪的。”
“他用我的话,证明了你的情绪失控,”钟宝珍突然有种释怀的感觉,她不再逞强,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所以你递给我一把没有子弹的枪,抗拒停车,挑衅警官,所有这些,和你所谓的躁郁症,都是一种法律策略是吗?”
汤彦钧却问:“你有收到法院的传单吗?”
“传单?”钟宝珍皱着眉摇头,“我没有收到。”
车速依旧平稳,汤彦钧单手放在方向盘上,面不改色地说:“如果你连法院传单都没收到,你又为什么认为是你帮我脱罪的呢?”
钟宝珍却不以为然,“哪怕我的证词不是关键,可你为什么在和律师谈话之后就转变了态度,之前的你...”
这个停顿,有些意味悠长,“你看起来是那么痛苦、激进,但之后,你只是沉默着,听我把所有的话说完。”
汤彦钧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笑了。
“所以是那些痛苦让你挂念在心了吗?” 一语中的,钟宝珍不由攥紧了拳头,对面车辆的远光灯打在她脸上,像是接受审判的犯人,她惶惶地睁着双眼。
汤彦钧看向她,像是读懂了她善良下那种不堪的脆弱,“ella,aboutthatnight...that'sactuallyhy'mhere.”
车头转向,驶进一个室外停车场,汤彦钧踩下刹车,停车后他走过来,为她打开车门。
“anyougivemeachancetomakeitutoyou?”
这话语不比avid高明多少,他们口口声声的弥补,更像是找借口,区别只在于熟练使用的程度,但这些都不是钟宝珍要的。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支起的红色帐篷,高灯明照,香气不断从铁架拼成的小餐车飘出来,旋转的烤肉在烈火炙烤下滋滋作响,墨裔女孩面孔熟练地翻动玉米饼,眼睛都没空抬一下。
汤彦钧和她并排站着,低下头时,她的头发看起来异常柔软,他的语调很温柔,“hetacosherearereallygood.”
时至凌晨,人不算多,不一会儿就排到她们。
汤彦钧点了牛舌和牛头肉,侧过身问她:“hatdoyoufeellike?”
钟宝珍看着炖锅里奇奇怪怪的肉,心不在焉地随意点了点。
结账的时候她看到只收现金的牌子,尴尬的空档,汤彦钧伸过手替她付了。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来,那双眼也不总是带着笑,偶尔也如此刻般安静澄清。
钟宝珍沉声说:“我等会儿把钱转给你。”
汤彦钧却又笑了起来,抛着手上的硬币,玩味地盯着她,“oyou'renotgoingtoforgiveme?”
钟宝珍没有看他,而是环视一圈,这个路边摊附近不带任何座位,排队的食客大都是有色人种,戴着帽子遮掩着神色,烤肉的熏味,掺杂着夏日湿腐的酸气,一同萦绕在她鼻息。
钟宝珍举着纸盘在旁边等着,看汤彦钧把花花绿绿的酱料浇在taco上,这时她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v?”汤彦钧抬眼,有些恍然了,这个名字,真是好久没人叫了。
她冷若冰霜的面孔,有划分界限的意思,“你的enmo账户是什么,我把钱转给你。”
汤彦钧觉得有趣,与他所预料的局面不同,她的这份姿态与网上的那个坦荡的她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