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向服务小姐借了笔纸,记好之后便匆匆地结账离开了咖啡馆
大约这一天下午三时,艾莲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可爱的毛绒玩具熊、房顶垂挂下来的风铃、随处可见的影星海报甚至还包括从日本购买的女儿节娃娃。充满了温馨的粉红色调,柔柔的并不刺人眼。这房间整体的感觉就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儿在居住,和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倒显得格格不入。
这妇人端来一杯冲泡好的咖啡,艾莲赶忙一欠身双手接过,随即又汤匙来回搅拌。
“你搅拌咖啡的方式很特别,”那妇人穿着得体,在艾莲对面坐下“一般人不都是转圈搅拌的吗?”
“这个么?一个小发现而已。”艾莲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干嘛这么着急,还很烫呢?你在赶时间?”
“不,”艾莲拿起纸巾擦试嘴角,而后将杯子翻过来“有什么不一样么?”
“啊,我明白了,这样搅拌,咖啡颗粒的残留就会变少。”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很简单的,无心插柳而已。如果是转圈搅拌,那么很容易在水杯里形成漩涡,而咖啡的颗粒会向漩涡中部集中,因此与水的接触变得不充分,自然会在杯壁残留下很多。而像我这样竖直来回搅动,则不会形成漩涡,咖啡颗粒与水的接触更加均匀。你不妨试试。”
“嗯,”妇人点点头“你很聪明,我再去给你冲一杯。”
“谢谢。”
两人再次落座之后,妇人开口问道:“你对什么感到好奇?”
“我知道这很不礼貌,但可不可以从你自己先开始?” “好吧,你是不是希望,我为什么成为女同性恋。”
“嗯,能说说吗?”
“当然,这和我的自身缺陷有关。我是多状卵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想,可能是你永远无法怀孕。可我只知道个大概,并不很了解。”
“只是一个大概就跟我自己知道的差不多了。医生讲了半天,我也没大弄明白。不过结论跟你说的一样,我是无法怀孕的。当然了,大夫说还是有治愈的可能,吃一些中药作为调理。很可惜,总有那么一些人是无法治愈的,我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大夫提到了另一种方法,试管婴儿。但是这做法本身的成功率很低,大约只有百分之四十,我不希望拿孩子的命运来冒险,就选择了放弃。”
久病成医,艾莲明白这道理,先前他也不知道试管婴儿的成活率如此之低。女人见艾莲一副认真的样子,继续说道:“我先后交过不少男朋友,都因为我的毛病而最终分手了。这世界很讽刺,虽然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打算不要孩子,延长所谓的二人世界,可婚后,真正这么想的人并不多,也只有很少的人能接受领养这件事。我和最后一个男朋友结了婚,他从来不表现出对我的失望,反而经常安慰我,可我心里清楚,他很想要一个孩子。也许是出于我太要强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许是我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体缺陷而无法叫他满足愿望,婚后不久,我就提出分手。从那之后,我对和男人生活失去了信心,可我还是喜欢男人的。”说到这里,妇人别有深意地看了艾莲一眼。对方心知肚明,却没有插嘴。
“没准儿我可以继续寻找下去,直到得到一个真心爱我,又不想要孩子的男人。但我对此也没有信心,慢慢地,时间长了,我的生活里就连情人也没有了。可我希望有一个家,一个属于我和我的另一半的那样的温暖的小窝,所以我和保罗生活在了一起。”
“保罗?”
“是的,保罗,在我们这种世界里,即使确立了固定的生活搭档,也不会叫出本名。”
艾莲从“搭档”一词听出了没落的无奈,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可以叫我麦吉。保罗是我的同伴,当然和我一样,她也是个女人,但却从很小的时候,就梦想着变成一个男孩子。可他又不希望迎来别人异样的目光,所以没有去做变性手术。我和她认识是在两年前,彼此很有好感,就住在了一起。也就是你现在呆的这个家。”
艾莲点点头,很想再去看看周围的景致,又不好意思这么做,便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
“保罗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她白天会去上班,我负责做饭洗衣服,虽然生活中总难免有些遗憾,但能得到这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当然,法律并不鼓励我们这么做,但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总比各自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好得多。反正我们也没有结婚,只是同居而已。”
“我能理解这份感受,”艾莲由衷地叹了口气“像你们这样的夫妻多吗?”
“夫妻”这个称谓叫中年妇人好一阵感动,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多,因为本来同性恋的人就很少,严格的说,我还不能算是,当然,保罗是实实在在的同性恋。她喜欢扮成男人,性格也很刚强,但不代表生活中真的会有女人愿意接受她。所以,她能遇见我,也感到很满意。另外一部分有这种倾向的人却不愿意组成类似我们这样的家庭,她们的生活很滥。”
“你是在说,她们同时和多个女性保持关系?”
“不,比那还要糟。有些同性同性恋者,其实是双性恋的,或者说大部分都是双性恋。她们既和女人搞在一起,也和男人保持暧昧关系,没有固定的同伴,生活糜烂,当然,我认识的这样的人很少,保罗可能知道一些,因为她先前为了寻找我这样的女人接触了很多人,不过现在没什么来往了。”
“是这样?那么,我可以见见保罗吗?”
“当然,过不了多久,她就下班回来了。对了,顺便说一句,介绍你来的那个人,就是双性恋,而且很糟糕的是,他还是个男人。我劝你离这样的人远一点!”
“啊?”艾莲大惊失色,她说的总不会是麦涛吧?
“你不知道吗?他总是穿着女人的衣服,当然,长得也很像女人,至少比我漂亮。”
妇人这一解释,艾莲倒是放下心来,猜测那人大概就是麦涛口中的“朋友”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们感到好奇,是打算完成学术报告吗?”
“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是一个学者,不是吗?从你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了,文雅的做派,合体的举止,生活中善于观察,知识渊博,我起初觉得你是教师,可一般教师不会对我们感兴趣。作为经典的卫道者,甚至会对我们产生厌恶情绪。那么,你就应该是个大学教授,难道不能成为学者么?”
“也算是吧,但我此行却不是为了研究报告。恕我直言,我是为了一连串杀人案才来的。”
“杀人案?”妇人皱紧眉头“这和你的工作有关吗?”
“不,毫无关系,我只是帮忙而已,”艾莲再次展示了他的身份“一个美籍华裔,回国探亲而已,您大可放心,我是不可能对您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的。不过,还是请您看看这些照片,都是系列案件的被害人。”
妇人接过照片,对其中的一张欲言又止。
“你认识她?”艾莲见状忙不迭地追问道。 “是的,我只认识这一个,这女孩儿是不是叫王什么文?”
艾莲心中窃喜,没想到麦涛的分析竟然有了线索,可妇人后来的讲述叫他略感失望。
“我不认识她,但是保罗曾经是她的伙伴。这丫头不是双性恋,很纯正的女同性恋,不过,她的生活比较糜烂,和多个同伴存在关系,也正是这个原因,保罗和她分开了,那是我之前她最后的女朋友。”
是的,纯正的女同性恋,所以,在她被害楼群的居民一致肯定,这女孩儿带男人回过家。只是,从凶手的样貌来看,似乎更像是个男人,假如王敏文没有和男人交往,那么,凶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杀掉她呢?艾莲发觉,这倒是和医院事件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所以关于这个女孩儿的情况,也许你可以问问保罗”
话音未落,两人便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后进来的人,叫艾莲不得不多看上两眼:短短的寸头上,根根黑色向上抖擞;脸部线条分明,轮廓硬朗;嘴角稍微向下弯曲,下巴突起;平坦的上身披了件夹克,下面衬一条笔直的西裤——这大概就是妇人口中的保罗,若不是先前介绍过来,艾莲很难把她和“女人”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过随着细微的观察,艾莲还是发现她的肩膀股价略为显小、骨盆也多少宽阔了些,除此之外,和一般的男人真是毫无区别。
尽管艾莲见她回来,很有礼貌的站了起来,又即使经过了妇人热情的介绍,保罗的态度还是冷若冰霜,而后艾莲跟她的交流,也是颇费周折。
保罗承认她认识王敏文,也对以前那段关系表现出坦率的态度,然而他却拒绝回忆与王敏文生活中的其他细节。当艾莲追问王敏文目前可能和什么人有亲密关系的时候,保罗也以并不知情为由,拒绝提供任何线索。
无奈之余,艾莲只得提出告辞,妇人将他送至楼下。
刹那间,艾莲忽然想到了什么,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盯着妇人。
妇人不等他开口,抢先说道:“你有些怀疑保罗,对吗?”
见被人洞穿了心事,艾莲一时语塞,点点头算是默认。
“保罗是不可能的,她和王敏文关系的结束也是两厢情愿,她不会去做傻事,而且,她每天下班都会按时回家,和我呆在一起,当然,我也知道,亲密的人作证,并不一定有效。”
“对不起,我无意中伤你们。只是多少有些疑惑,她和我遇见的凶手有一些类似的感觉。这感觉很奇怪,也很微妙,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总之,如果引起了你的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没关系的。另外,你发现什么问题没有?他对你的态度?”
“我不是很明白,只是感觉她不喜欢我。”
“因为她在吃醋!”
艾莲差一点儿便流露出惊异的表情,但他还是很少的控制住了:女同性恋当然也会吃醋,也会嫉妒,如果他不合时宜的表现出诧异的神色,那只会表情一个问题——即他并没有接受女同性恋作为一种存在所必然合理性。这会给妇人带来负面的感受,也可能影响后面的调查。
“保罗的占有欲很强,我是她的女人,因此,她也会和其他男人一样,希望我不要对别人感兴趣。也可能是我今天对你的态度过于友好了,所以她会不满,因为,我”
妇人没有把话说下去,但艾莲隐隐的感觉到了后面的台词:“因为,我还是爱着男人的!”
见艾莲保持沉默,妇人又说道:“回去我会解释清楚的,你也不要担心。因为出了杀人案,这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如果她愿意说什么,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艾莲为妇人的热心而感动,然而为了避免造成他人的不快,还是理应赶快离开。
临走的时候,妇人低声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刚才的楼层吧,悄悄地向上看看。”
艾莲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才回头,他隐约的看见,先前呆过的那房间里,保罗站在窗户边,一直盯着他
麦涛从“朋友”那里回来,便继续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坐在转椅里,对着电脑出神。
给刘队打电话的时候,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住屏幕“汇报”了所有的分析以及目前的进展之后,他自觉眼前发花,喉咙里阵阵作痒,这才吃了药,依依不舍地离开电脑。
须臾,又接到艾莲打来的电话,对今天的调查作了个简单的叙述。
“唉,如果我的那支录音笔还在,我们就可以一起分析”麦涛说不下去了,想起那支消失的录音笔和陈芳的遭遇,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一见到保罗,”艾莲隔了好半天才继续说“我一下子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名字叫” “等一下,”麦涛打断他“叫我想想,你要说的是男孩别哭吧?”
电话那头的艾莲会心地笑了起来,伸手招了一辆计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