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可以作为领袖?莱瓦德教授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一段时期之内,他认为自己弄清了答案,可不敢将这套言论公之于众,因为这会触及一些他永远不愿意提及的秘密,碰到他的伤处。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领袖,或者说,他需要具备怎样的特质呢?莱瓦德发现,利用断言、重复和传染,是一个显著的特点。
做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证据和推理,是让某种观念进入大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当然,仅有断言还不够,如果在观念进入大众头脑之后还能让他根深蒂固,那么就需要不断的重复。拿破仑曾经说过,极为重要的修辞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复!
这样的例子在生活中数不胜数,如果我们成千上万次听到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巧克力,那我们最终就是感觉到社会各界都在如此谈论,并且渐渐相信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
当断言和重复生效之后,传染的步骤几乎不需要领袖来做。任何观念、情感,在人群中都具有病菌一样的强大传染力。这是一种十分普遍的自然现象,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动物中,也可以看到这种现象。马厩中有一匹马踢它的饲养员,另一匹马,也会起而效尤;羊群中的几只羊感到了恐慌,这种感情也会迅速蔓延开来。在聚集在领袖之下的人群中,从断言到重复,以及随之而来的传染过后,所有的人不会在对领袖的话感到置疑。而因此,在这个奇妙的环境中产生了一股神气的力量,这就是名望。
莱瓦德发现,名望是领袖的第二个重要特点。没有多少人敢于对拥有重大名望的人或事物公开说三道四。对于一个现代读者而言,研读荷马的作品肯定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可是谁敢到处这样宣称呢?巴特农神庙(巴特农神庙,雅典卫城中主要的建筑之一,17世纪毁于战火)从其现在残存的状态看来,不过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落魄废墟,但是它的巨大名望却使得它看起来不是那个样子,似乎真的连接了悠远的历史。那些拥有最大名望的人——尽管都已长眠于地下——比如亚历山大、凯撒、默罕默德与佛祖——然而,他们的巨大声望,至今仍令大众顶礼膜拜或深感恐惧。
可以说,领袖利用断言、重复和感染,增加了他在领导群体里的名望,而名望反过来使他的言论,他的行为——尽管可能缺乏指挥艺术——仍然可以造成巨大的影响力。
这些观点,也许还没有阐述清楚,但对于莱瓦德教授而言,将这些理论整理出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勇气这么做,因为他对于领袖的观察出自身边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马尔克斯。乔纳森将军。
乔纳森是个军人,所以他可以比普通人有更多机会接受那些断言的命令,以及长官一次又一次令人烦躁的重复命令。也许正是这些使得领悟到了领导的魅力。乔纳森或许还是个野心家,他领用同样,甚至更为变本加厉的手段,领导他手下的一批忠实部下,同时,还深深地影响了另一批人与他合作——比如说莱瓦德教授本人——也还有其他一些在各自领域有能力或者威信的人——包含政界、警界及其他各个方面。
没有人教会乔纳森如何成为一个领袖,他完全是无师自通,并且做得更为卓越。莱瓦德一直以来,对乔纳森怀有深深的敬畏。
至于乔纳森所做的长达数十年的试验观察,莱瓦德无论怎么考虑,都没有发现这个试验本身可能给乔纳森自己带来一点点好处,或许正像将军自己所说的“这将对于后人进行犯罪行为的研究,带来巨大的影响。”
相当长的时间里,莱瓦德一直认为将军是一个英雄。可随着年岁的与日俱增,这样有些自欺欺人的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甚至到了今天,大约是洛依丝案件结束的一个月后,莱瓦德对这位他一直敬畏的乔纳森将军发火了。
“你居然不守信用,”教授探身将一双粗糙的大手拍在桌子上,他的小眼睛努力地圆睁着,光溜溜头顶上几根长长的头发甚至抖动了几下“你居然不守信用,说好了,在这一年里,你不会干扰赛斯的生活。可你没有做到!”
“怎么了?我的老朋友,”将军依旧保持微笑“什么事情令你如此恼火呢?我究竟做了什么呢?”他的半张脸藏在光线背后,看不真切。
“不要试图隐瞒我,洛依丝的案子,难道你不知道?”
“当然,我知道。可这又怎么了?难道你在怀疑是我,帮助洛依丝完成了罪行么?老伙计,现实一点好不好。我虽然致力于观察赛斯周围的生活环境,那个女孩儿在赛斯的生活中,确实举足轻重,可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不会对赛斯身边所有的人都感兴趣,这也会牵扯太多不必要的精力,你应该明白。别太紧张了。”将军伸手在教授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也许你说得对,”教授的语气趋于缓和“赛斯最近的情绪都不太对劲,他手臂的伤势恢复也不好,我总感觉,那骨头还是断裂的”
“他当然不对劲,毕竟那个女孩——赛斯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赛斯来到美国的第一个熟人,去世了,他不可能没有反应,对么?”
是的,洛依丝的去世,比她关进监狱更加令赛斯心痛是的,她的自杀她的教授如有所思,以至于将军后来说的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她的自杀
“她的自杀”教授禁不住轻轻念到了一句,将军笑意更浓。
“她,洛依丝,是你杀的”教授重新抬起头来,咄咄逼人紧紧盯住乔纳森“也许,在这个案件中,你都没有插手,因为你监视的是赛斯,所以你和他同步知道的答案。但是随后,你干掉了洛依丝。”
“你想说什么?”将军把双手交叉起来,肘部支撑在桌面上,两眼眯起,似乎细细在打量起手指来。
“洛依丝用玻璃片自杀了,我原本就怀疑,她是怎么将玻璃片带进拘留所的呢?难道没有经过严格的搜身么?这不可能。是你或者你手下的人给了洛依丝这个机会,封住了看守的嘴,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对普通人来说太困难了。”
将军默然无语,只是偶尔抬起头,兴趣十足地瞧瞧教授。
“你除掉了洛依丝,是因为如果她被关进监狱,赛斯会经常去看望她,挂念她,这对今后的试验有所不利。所以,你认为干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你”“莱瓦德,我的好伙计,”将军打断了教授的话“你觉得我这么做是有罪的么?”
“当然,你,你又一次杀了人,你现在所作所为,完全偏离了我们当初讲好的,乔纳森,你,你是邪恶的人”
“说得太好了,”将军悠悠叹了口气“我有一个故事,你愿不愿意听听,”将军并没有等待教授的答复,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曾经认识个小男孩,叫做,呃,对了,叫做什么都不重要,比如说,巴比。嗯,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巴比的父母说自己的孩子有问题,把他送到心理医生那里。可随着医生的调查,这个孩子不仅仅恐惧心理比普通人强,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被虐待和毒打的痕迹。最后,心理医生发现巴比的父母是很恶毒的人,举一个例子。巴比的父母与祖母发生争执,他的父亲侮辱祖母是个‘荡妇’。事后,6岁的小男孩就问他的父亲,‘你为什么叫祖母荡妇?’结果这位父亲大吼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来烦我。我现在就要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我要用肥皂给你漱漱口,让你知道别人叫你闭嘴,而你还在胡说八道时,就会得到教训。’于是,父亲拖着孩子来到洗手间,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孩子。好的,故事到此结束,老伙计,你从中想到了什么呢?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这”莱瓦德有些莫名其妙“这和我们说得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请你回答我。”
“好吧这是心理学里的转嫁机制。人性恶的种类形形色色,但是人们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有罪的,所以,当有人质疑自己的罪恶时,便会形成转嫁机制,将一切都推给别人,寻找替罪羊,牺牲他人来保存自己的形象,这就是,是”
“怎么了?”将军显得饶有兴趣“说下去,这是什么呢?”
教授感到恐慌,先发夺人的态度烟消云散,他支支吾吾,而后颓然向后倒进沙发里。
“那么我来继续说好了,关于我自己,或许我就是邪恶的,可我也从来不想否认什么。而你,亲爱的莱瓦德教授,却总是遮遮掩掩,试图逃避什么。如果你在指责我,那么,你呢?难道你把你自己所做的都忘记了么?难道那些因为试验而不得不做出的伤害别人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所为?教授,你应该还记得帕米拉吧”
帕米拉,这名字令教授一阵哆嗦。
是的,帕米拉,一段段往事,像剪辑过的电影,在教授面前闪现而过
那个辉煌的建筑物,一到了傍晚,便换了另外一副样子,显得阴冷恐怖。
其中的某一个小小房间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小床,一个女孩儿坐在床上,无助地看着房门的方向。那个女孩儿,叫做帕米拉。
不,如果说她真的是个女孩儿,那便有些不合适了——尽管她的身材娇小,可过分膨胀的乳房,显示她还没有度过哺乳期。
可,那确实一张孩子的面孔
那面孔紧紧盯着房门方向,每逢有人进来,帕米拉就会对来人说:“把我的孩子给我好么?”
她的孩子——一个破碎了的人偶——你可以将人偶的头和躯干在房间的角落找到,归还给她。
然后,帕米拉便会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对你露出惨淡地一笑:“谢谢你,好心人,把那些坏人都赶走好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帕米拉
“够了!”教授双手掩着面部,脑袋沉重地耷拉着“别再说了,我求求你。”
“别这样,我的老朋友,”乔纳森将军起身关切地拍打莱瓦德的后背“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关于试验,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不可能再回头,做好准备吧,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房门“砰”地一声被重新关好。莱瓦德浑身颤抖,那些他一直试图忘记的往事,如今,重现在他的生活里。他无法去掉那些记忆,更无法逃避,他所犯下的罪,无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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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溯至1969年初秋。在威斯康星的麦迪逊少儿犯罪矫治中心,一个名叫肖恩。阿尔弗莱德的男人推开了资料室的大门。他相貌平平,身材略瘦,穿着淡蓝色的个子衬衫,下配一条乳白色西裤。他对里面的工作小姐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中午好啊,雷切尔小姐。”
“hi,肖,你好,怎么,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吗?”雷切尔小姐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本,热情地站了起来。这个叫肖恩的男人刚刚25岁,没有结婚。虽然他的长相一般,不过,他在22岁的时候就拿到了教育学和心理学的双料学位,两年以后,又拿到了两个硕士文凭。收入稳定的他,成了成熟女性追逐的对象,他不是没有女朋友,但两个人经常吵架,所以,订婚一年整还没有喜讯传来。不过,这倒也是他的追求者们一个很愿意面对的局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她们的存在,影响了她和他的感情。
“啊,是啊,我不觉得很累,今天上午只有两个学生来找我,呃,雷切尔小姐,你不必帮我做什么,我是随便来找点儿资料的。”肖彬彬有礼地绕了过去,雷切尔小姐多少一些不高兴。
“不过,肖,”她不喜欢称呼他的姓,因为那样会显得外道了不少“你也犯不上累坏了自己啊,咱们这个地方可是以使唤人出了名的。”
“是吗?我倒是不大觉得嗯,好了,找到了,1963年杜威的那本嗯”肖恩念念有词地岔开话题,这通常是他用来对付女人们最为有效的手段。他真的很爱他的未婚妻,虽然,两个人有时候常常争辩不休
不过,这一次,雷切尔小姐不打算放弃,她走到他的身边,佯装感兴趣的样子,挨紧他“那么,肖,你对那个即将转来的女孩儿有什么看法吗?”既然他那么喜欢说工作的事,他也就干脆把话题跟着转了过去。
“什么?”肖恩回头,他显得很是诧异“什么女孩儿?”
“咦?难道院长还没有跟你说吗?”雷切尔见她抓对了路子,赶紧接着说“一个亚裔的16岁女孩儿,马上就要转到我们这个中心了,听说将要由你负责她的行为矫正啊。”
“是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刚才说她是转来的?”
“是啊,从绿色海洋女子监狱转过来的。”
“可是,16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进监狱呢?”肖恩更加掩饰不住惊讶的神情了。 “那么,肖,你要怎么感谢我?”雷切尔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这个女孩儿的资料现在就在我这里。”
“呵呵,雷切尔小姐,我请你明天中午的饭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