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演讲旅行(2 / 2)

她在凌晨两点钟时醒来,告诉我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我把弗兰克林停在安哥拉的枢纽站餐车前,离印第安那州的州界线只有几英里远。那辆昼夜营业的小餐车有着时髦的现代造型——一只不锈钢子弹镶嵌在蓝色的珐琅质上,在氖灯的照射下半明半暗;餐车的内部装饰着暖色调的橡木与产胶树的木制品。一位卡车司机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喝着咖啡,吃着馅饼。整个餐车显得冷清寂静。疲惫不堪的女招待蓬松着一头金发倚在那里;从厨房的玻璃窗里,那个睡眼惺松、下巴泛青的快餐厨子不时瞥过来一眼。我们在吧台前点了饮品,然后端着巧克力(她的)和黑咖啡(我的)走到一个温暖的单间里。

“今天,你为我解了围。”她说着挖了一勺巧克力上面的奶油。

“我猜这么做是值得的。”我说,听起来像是在同她调情。

她一边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勺子上咬着奶油,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她没有化妆,头发比往常更凌乱了,脸部由于刚睡了一觉而浮肿起来,但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可爱的洋娃娃“我钦佩那种勇气。”她说。

“什么?”

她轻轻地搅动着热巧克力“我称它为‘胆量’。我很抱歉如果我过去有一点我不知道难以理解的话。”

咖啡有点苦“别说傻话了。”

“我很久以前就学会一点:决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希望我不仅仅是任何人,”我向她举了一下咖啡杯“有时候,我幻想自己是某个人。”

她大笑起来“别这么着急想成为某个人,看一看我所得到的乐趣有多少。”

“比如像在人群中几乎被挤压成葡萄冻?你谈到了要点。既然我们像男人女人那样在谈话,你介意我问你一个触及私人领域的问题吗?”

“我想我不会介意的。”她不置可否。

“你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看起来美国的每一个州都声称你是属于它的。”

她轻轻地笑起来,吹了吹热巧克力,热气从杯口上面飘散开了。“这是因为我在这个国家的每个州里都成长过好吧,这不是真的,只有伊利诺斯州、堪萨斯州、密苏里州、依阿华州”

“明尼苏达州?”

“还有明尼苏达州,密执安州不是。我记得很清楚,我父亲带着我们走了很多地方,他是一名律师,为铁路工作——罗克艾兰运输公司。”

“哦。”

“实际上,他有很多工作,他酗酒。”她喝了一口巧克力“我妈妈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女士,来自富裕的家族,她很艰难,当她的律师丈夫变成了一名”

她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但那个字眼已经浮荡在空气中了:酒鬼。

她所能说出口的就是“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

“你们家里有几个孩子?”

“只有我姐姐穆里尔和我。有一段时期,我们同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起,他们非常有钱。我想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相当残酷的,看到了生活中光明的一面,却不得不回到阴暗的一面中去生活。” 我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的叔叔是一个有钱人,我爸爸却是一个顽固的共和党分子。”

“啊!我的一个老朋友曾带我参加过共和党的集会。”

“那里是交女朋友的好地方。”

“哦,是吗?山姆已经有了女朋友了,尽管时间不长。你爸爸并不赞同资本家的生财之道,是不是?”

我喝着咖啡“这是有趣的事情,他是一位温逊谦和的事业有成的小商人,多年来经营着一家激进的书店,在道格拉斯公园。”

“道格拉斯公园,”她说着,点了一下头“我知道它在哪儿。”

我含笑看着她“那么说,你的确在芝加哥住过?”

“住了一年左右,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在芝加哥大学附近有一套带家具的公寓,我在海德帕克高中读书,恨透了那里的老师和那个像监狱一样的地方。我猜别的姑娘们认为我是一个神秘的家伙。”

“你是吗?”

“当然!在年鉴里,她们称我为‘穿棕色服装独自行走的女孩’。”

“她们为什么这样称呼你?”

“我猜是因为我常穿棕色衣服,而且——”

“独自行走。我明白了。”我端着咖啡杯,走到吧台前,又倒了一杯咖啡。看起来,艾米莉有一杯热巧克力就够了。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问:“为什么要飞行?如果你不是一个有钱的女孩,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项运动?这可不是工人阶级的消遣。”

她假装被那四个字震住了,说:“你父亲的确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不是?上帝,我不知道,一直有人这样问我,但是我从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我是怎样飞行的呢?我过着节俭节制的生活,周末在飞机场做任何他们分派给我的工作。我为什么要飞行呢?我一直非常喜爱飞行表演也许是在多伦多形成了这种癖好。”

“多伦多?别告诉我你也是加拿大土著的女儿。”

“不是。穆里尔在那里上大学,我对自己的学业失去了兴趣,于是我到多伦多去看望她。我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受伤的士兵——你知道,那是在战争时期——冲动之下,我在战地医院找到一份做护士助手的工作。”

“听起来有些好笑。”

她的眼睛睁大了“这是一种教育。我只干了几个月,那些可怜的男人,身上留下了毒气的灼痕与榴霰弹的伤疤我同许多伤兵交上了朋友,他们很多人来自英国与法国的空军部队。一天下午,皇家飞行大队的一个上尉邀请穆里尔和我去飞机场,他驾驶着他那架红色小飞机为我们做了特技飞行。”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抬起来,似乎正在回忆“当那架飞机从我身边呼啸着飞过时,它对我说了些什么。”

“那么说,这就是开端了,你和你所喜爱的红色小飞机。”

“也许。但是等等,我还记得一次特别的飞行表演,在圣诞节那一天,是在嗯,一九二年?”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参加。”

“我想是在一九二年,在长滩。其中有竞赛,有特技表演,我简直被迷住了。然后,三天以后,在洛杉矾的罗杰菲尔德只有在那些日子里,那地方看起来才更像洛杉矶的乡村我作为乘客,同弗兰克豪克斯一起飞上了天,他由于创下了飞行速度方面的记录而全国闻名他载了我两次,在距离好莱坞三百英尺的山上。我变得不可救药了,我知道自己必须飞行。”

“爱好产生在第一次上天的时候?”

她向着我露齿一笑“说得对,上帝,内森你介意我叫你‘内森’吗?这听起来比‘内特’优雅得多。”

“我想它听起来比较‘温和’吧?当然,叫我内森好了。”

她向前探了一下身,双手围拢住巧克力杯,似乎紧握着一件珍贵的东西,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你望着它们,就像望着一堆火。“没有任何东西能像飞行那样带给我生理与心理上的极度快感,对我来说,那是完美的体验,终极的幸福它把身体与头脑融为一体你翱翔在地球之上,只对你自己负责。”

“在打扑克时,我也有这种体验。”

她再一次大笑起来“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从不过分看重任何事情然而我感觉到,在内心深处,你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男人。”

“有深度的是下水道。” 当她注视着我时,她的表情一览无余“这让你烦恼了?”

“什么?”

“看到有人如此沉缅于某件事?如此执著?有没有你喜欢做的事?”

我喝了一口咖啡,耸耸肩“大部分时间里,我喜欢我的工作。”

“但你热爱它吗?”

“我热爱为我自己所做的工作,不必理睬任何人,除了帐单。”

她的嘴角边露出了打趣的神情“那么说你也喜欢单飞,是不是?”

“我想是的,而且”

“什么?”

“没什么。”

她再次向前探了一下身,声音中透露着催促“你感到难为情了?你打算同我分享一些东西吗?晦,我向你敞开了心扉,先生,这不是我的风格。别对我沉默内森。”

“好吧,阿美,我会对你开诚布公的。”

“阿美?”

“是的,艾米莉是一个见鬼的女图书馆长,‘ae’是一名股票经纪人或者也许是一名律师,阿美是个女孩,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阿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从此以后,我打算这样称呼你。”

“我猜没有人这样称呼我的原因,是因为这是我妈妈的名字但是别管它,我喜欢我妈妈,即使我要供养她和家里的其他人。”

“这是名声的代价之一。”

“你刚才说”

“嗯?”

“你打算对我开诚布公。”

我叹息了一声“是的,我想我喜爱一些东西。在我父亲的书店里,我阅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小说和一些粗造滥制的小说,如尼克卡特的侦探故事”

“这就是你想成为一名侦探的起因?”

“是的。”

“你的确也做到了。”

“只是徒有其名。我所做的事,绝大多数都不像小说中那样精彩,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那些事有时乏味,有时卑鄙,有时隐秘;还有保安工作,零销信用支票”

她点了点头“离婚案件,也有吧。”

“有的。有时,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于是我成为一名真正的侦探”

她又露齿一笑“就像那些杂志:铁血侦探与真实的案件那样”

“说得对。我帮助一些人,我解决一些事、一个谜团、一场犯罪、一个悬案。” 她再次点点头,眼睛眯了起来“在那些案件里,你感觉像个侦探,你喜欢这样?”

“我想是的,但这有些像你所做的工作,阿美——一项危险的工作,有时候你飞翔,有时候你坠毁。”

“你两者兼而有之?”

“是的,但我的问题是,我只在生意结束后才开始单飞我真的融人到别人的生活当中去了。有时我被错误的人雇用,有时我喜欢的人受到伤害。”

“当这一切发生时,你就不喜欢你的工作了?”

“不。”我凝视着手中的咖啡,黑色的咖啡上倒映出我的脸“去年,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因我而死,因为我犯了错误;因为我相信了一个男人的谎言,他说他是她的父亲,实际上他是她的丈夫;因为我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聪明睿智。”

突然之间,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哦,亲爱的,你爱她,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打开装豆子的罐头呢?

“我们最好赶快上路,”我说着,抽回了手,走出单间。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镍币,然后把这小费扔在桌子上“我们可以在汽车里尽情地聊天,你知道。”

“好吧,轮到我开车了。”

“ok,”我说“你是船长。”

当我们向外走时,她搀住了我的胳膊“在这次旅行中,你是一个不坏的副驾驶,内森。”

那一夜我们谈了很多,此后的许多个夜晚都是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有时候当我送她回旅馆的房间时,我感到我们的友谊也许会更深人地发展下去,我甚至有吻她的冲动。

但是,当然,那样做是错误的。

毕竟,我是在为她丈夫效命。